面如春雪的少年,黑眸乌润,汪了层不自知的期待水光,晶晶亮凝向她。
“喊你阿段好啦!”
阿段二字落下,段凌霄清楚感到,自己指尖麻了下。
他性子冷直敏感,在学堂也是孑然一人,后外出游历,更是漂泊独行。
从未,有过朋友。
“不过既是同伴了...”千秋尔走近,坐上床边小板凳,眨眨眼,“你可以告诉我,段家的来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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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凌霄的祖先与开山盟主段琦玉是同宗兄弟,只不过后来他家这支人丁单薄,没落了。
段氏再往前追溯,听说恐有万年。
“许是天地万物相生相克,万古魔出世,我家这一奇怪的族群也应运而生。”段凌霄垂着眼,指尖摩挲碗面,“最初,我家是驱魔师。”
万古魔不死不灭,刀剑不摧,几近天地无敌,与仙人抗衡也不输,这般可怕的强大生物,却怕段家人的血——
“我们的血可伤魔物,甚至...抽取魔力。”
千秋尔指尖一颤,凝向他。
少年漆黑的眸子含点笑意,冲她颔首:“是的,没听错。”
“但...魔物已被镇压惊禅山下。”千秋尔只觉后脑发凉。
“你别怕。”段凌霄瞧她脸色发白,失笑两声,“是被镇压了,不会出来的。”
千秋尔垂下眼帘,呼吸微急促。
任谁拼了命镇压魔物,结果一转身,遇到个毛头小子竟能隔空抽取魔力,都会惊骇吧。
“但,从前怎么没听过,有驱魔世家...”她继续问。
段凌霄面色微沉,乌发滑过肩背,侧脸显出柔顺的乖巧,他现在对千秋尔知无不言:“因为...如今只剩我一人了。”
所以这昔日辉煌的世家,算甚么世家。
这下千秋尔就明白了。
她当年领命参与封魔战役,众仙家先是惊诧:怎么万年前就失去踪迹的魔物,竟又现世。
虽然再现的,只是一小波残留的魔物。
随后,众仙开始寻找驱魔世家的后人。
只因她们听闻昔年惨烈的仙魔大战,最后倚赖驱魔世家才获胜。
但很可惜,调查结果是,驱魔世家毫无踪迹,恐已灭绝。
毕竟是万年前的家族,又与魔物有着说不清的联系,待魔物消失,无人再记他们光辉,他们就这般沉寂在岁月长河中,悄然落幕。
千秋尔那时没空听这些讨论,一心钻研药术对付魔物,只偶尔听得在找什么家族。
原来...就是这小子家啊。
千秋尔蹙眉,凝望面前俊秀青涩的少年,烦躁地敲敲鬓角。
总觉得,冥冥中她好像就要遇见他呢。
“就你一人的话!”忽然,千秋尔意识到个问题。
段凌霄被她突兀的一喊,惊得睫毛颤了数下。
她脸色因激动泛红:“那惊禅山众魔,不都随你一人抽取了?!”
段凌霄淡然点头,轻声道:“理论上是这样...”
“啊!唔!啊呜啊呜!”千秋尔跳起身,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天啊,该多可怕,那是一池子,哦不,一片汪洋海的魔力啊!
段凌霄微皱眉:“难道你看不到我召唤一只魔相就躺成这样了吗?”
并非召唤魔物,而是魔相。
由血液符纹为身,灌注抽取来的魔力,成为魔相。
“嗯嗯,我是初知这家族的存在,不由震惊!”千秋尔拍拍发烫的脸,坐回小板凳。
段凌霄揪了揪袖口,低声道:“我也是幼时听娘亲说,才知晓的。”
娘亲还说,他们这血液就像魔咒,段家的人很少有安然终老的,如他祖父、爹爹...不都意外离去吗。
只那位开山盟主,飞升天宫。
但也无人知晓,他是驱魔世家的后代。
段凌霄睫毛低垂,眸光渐冷。
又是这种感觉。
无论何种角度来看,他都是孤零零的一人,小家破灭,大家消亡,世上流有这身血的...
只剩他。
“恩公,我去洗了啊。”千秋尔问完话,抽走他的碗,起身要走。
段凌霄猛地扯住她袖口:“小千!”
“...啊?”千秋尔眨眼。
段凌霄迟慢松开她的衣袖,长指几乎是拧过衣片,最后重重垂落被面。
他滑动喉结,指尖碾压袖口。
“你...”
“你能不能,在这坐一会儿?”
千秋尔没问原因,捧脸笑坐下,摇晃脑袋:“好呀,我也想跟阿段说说我在这山里发现的药材呢,要不要听?”
少年仍是侧着脸,面色白得近乎透明,怔怔点头:“要...”
“好呀!”千秋尔笑眯眯竖起一根食指,“首先呢,我来的第一日,在山脚就发现此处有万信草,而这草药呢,最适宜治疗外伤啦,只要...”
她音色清甜,语调活泼,内容琐碎而细密,如此娓娓说来,仿佛闪着静好日光的细针,将他此刻感觉崩裂的生活,点点缝合。
将他从千万年的家族飘零中,捞出来,放到眼下这具体的一幕。
她坐在小凳上,手托药碗,笑盈盈对他说话的一幕。
段凌霄不知何时扭过头,目光落向她。
看着这张脸,他忽然想起那场夜宴,他颓丧而挑衅的一问,她没任何迟疑,自然又笃定地回他:
【恩公日后可都有我这个机灵大妖相陪啊。】
笃定,温吞,从不受他阴冷的情绪所扰,仿佛天性里就是一片晴空,而这份晴色,无形中接引他坠落的数次。
“阿段,我说完啦!”千秋尔抬抬下颌,脆生生道,“我现在渴啦,我要去喝水!”
段凌霄牵唇笑:“好。”
千秋尔哼哼两声,跳起身出去了。
段凌霄瞧她背影,无意识摩挲左手虎口,初次认真凝望这处嫣红的半朵红梅。
红梅...
那位叫姒坤的前辈,当初也与祖父以红梅为契印吗。
如此想着,他眼底不禁泛柔。
倏地,余光却瞥见身侧异样,他扫眼过去,顿时面色大变。
只见方才还绚烂的千百度,此刻,花瓣飘落,褐枝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