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晗姝接电话的速度不似往日及时,电话接起来,隐约听见那边人声嘈杂。
年时川不是无良老板,下班时间找她,深感歉意,“晗姝,抱歉私人时间打扰你,依依头一回来例假,肚子疼得厉害,你能不能过来一下。”他请求。
赵晗姝捂着话筒压低声音说:“拜托老大,我在饭局上,帮你搞定那块地。”
年时川听出她酒喝不少,交代:“自己注意安全,差不多就早点走。”
“明白。”赵晗姝说:“你弄点红糖水给她喝吧,手脚别凉着,肚子放个热水袋,做下毛病以后月月都得疼一次,多陪陪她,小姑娘第一次,心里应该有一些,嗯……莫名其妙的变化。”她那边包房喊人了,她匆匆告诉他几句就挂了电话。
年时川想着她站在玄关那,笑着对他说:“小叔,我长大了。”是够莫名其妙的,长大有什么好得意的?总会长大的,小傻子。
饭菜已经凉了,年时川端走,又去煮了红糖水,加了姜片和红枣,趁热给她喝了一碗,家里从来没有热水袋那种东西,翻箱倒柜的,最后从冰箱拿了瓶矿泉水,里面的凉水倒出去,换上热水,裹上毛巾,给她放到肚子上捂着。
年依好了些,至少不像虫子似的在被子里来回扭了,“小叔,你回去工作吧,我自己可以了。”她说。
年时川在她书桌边坐着陪她,说:“今天没有工作。”
年依嘴唇抿成一条线,过一会又说:我没关系的,我不是从小就没有妈妈么,生理卫生课我都好好听了,而且,我们班女同学也说过这个,我自己能行的。”
年时川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给你找个小婶婶,怎样?”
年依久久没说话,后来蒙进被子里,小声说:“你喜欢就找。”
隔着被子,好像听见年时川又轻声笑了一下。
忍耐疼痛也是需要很大力气的,喝了红糖水,抱着热水瓶,年依疲倦的睡着了。睡得太早,半夜就醒了,热水瓶已经没有温度,脚底下却还是热乎乎的。
月光透过纱帘洒进来,房间笼罩上一片静谧色彩,年时川在床尾换衣凳上斜靠着,身子朝着她的方向,熟睡着,月影恰好投在他脸上,将他脸庞的线条勾勒得深邃流畅。她蜷了蜷脚趾,他竟然是一直把她的脚贴在自己肚皮上睡的。
年依肚子不疼了,只有点坠坠的感觉,听着床尾均匀的呼吸声,很快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早晨醒来,年时川已经不在房间里,也不知道他是几点出去的。吃完早饭,年时川监督她把秋裤穿在了校服里面,还要把裤腿严严实实掖进袜子,他没提在她房间过夜的事,年依也装作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年时川让司机再接送她几天,彻底好了,再骑自行车。等她上学走了,他联系家政公司换了做饭的阿姨,说是少的钱想起来了,让阿姨别有心理负担,是他有一天打车没零钱,随手拿了。
那阿姨是不能继续留在家里了,她显然对他家小孩有点看法,依依哪天知道了这桩乌龙,知道有人怀疑过她,会不自在。
新的做饭阿姨要一天后才能上岗,为了小孩子晚上放学不饿肚子,年时川难得早退一天,接小姑娘吃西餐。
女孩子年纪不大,生活做派不简单,口味挑剔,肠胃娇贵,很难养活,尤其,年时川决定抚养她的时候,自己也还是一颗孩童心。
是什么让他决定带着这个小累赘,将一片死灰的生活继续下去的?年时川在实验中学外不远的马路等年依放学,他倚着车门,忽然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他年轻,英俊,开着好车,引得不少往来女性侧目,而他陷入回忆,无暇顾及。
那该是大哥和大嫂刚过世不久,父亲又旧疾复发突然病逝,谣言和混乱让这个家族企业陷入空前的危机,他手忙脚乱,焦头烂额,不得不从无忧无虑的男孩假装成一个能担些风雨的男人,年氏摇摇欲坠,他像个被匆忙套上龙袍架上龙椅的小皇帝,毫无头绪,束手无策。昔日热闹的家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一个刚来半年,一个常居国外。
一大一小,相安无事,生活了一个礼拜。
在这一周里,她每天正常上学放学,忙忙碌碌,他每天喝醉,睡觉,不愿清醒。
周末时,她放假,没敲开他的房门,就去酒柜旁等着。等到了才醒酒的他,摊开手心,里面是一卷零钱。
“这些是我刚攒够的一百,你是大人,你管钱,咱俩花。”
那小丫头当时好像是这么说的,年时川眯着眼,仔细回想。
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哦对,他当时挺混账的笑了她,还问:“这点钱能干什么?”
她却反问他:“家里赚钱的人都没了,咱们怎么生活?”
小小的女孩子,胆子也小,不知道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来找他,声音又软又轻,却有不容忽视的倔强。
咱们怎么生活?这可把他问住了,为什么是咱们?他清醒了些,拖了把椅子坐下,低着头看她脖子很疼,他看着她清澈无暇的眼睛,问她:“你想和我一起生活?”
女孩点头,看得出是在努力忍着不哭,她说:“除了你,我没有别人了。”
后来他知道了,那卷最大面值不超过五块的钱,里面有她给城市周刊投稿的稿费,还有帮差生写作业的酬劳。再后来,那卷钱被仔细的捋平整,和他少年时的奖状,证书放在了一起。
大约那时,就是他再难丢下她的时候,也是他们结伴同行,约定不丢弃彼此的时候。
放学的钟声响起,将他从回忆拉回现实,不一会儿,沉寂的校门呼啦啦的涌出一帮孩子,三三两两成群结队,他等人的位置是年依规定的,这条路直通向高速公路,很少有学生在这个方向住,但也不是没有。
两个男生,推着山地车,嘴唇周围有即将成为胡须的绒毛,一个跟另一个说:“咱班年依的手可软了,跟面条似的,我都不敢使劲捏。”
另一个不信:“真假,明天咱俩换换地方,我也想捏捏,哈哈哈。”
“你不一定能捏着了,她今天把手缩校服里了,让我抓她袖子跳,可能是不愿意让人碰。”
“别人都让碰,就她不让?”
“嗐,咱班谁不知道她各色,清高呗,不过她那手指头可真长,又细又长,啧啧,是真好看。”
“她学过钢琴吧,听说女生弹钢琴手就长。”
“那不知道,联欢会也没见她表演节目。”
“我明天中午请你吃鸡丁面,课间操咱俩换地方,你让我和她跳一回呗?”
“行,那有啥不行的。”
……
想起来了,是年依说的那个,最近正在学的新操,校园华尔兹。
屁大点的孩子,学什么华尔兹?
年时川听得太阳穴跳着疼。
她还学过钢琴吗?回头得记着问问她,还想不想接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