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个世界的义务教育,在宋冰看来,不过是让人不当个文盲而已。
平洲冬长夏短,每年二月初一开学——天还没回暖,地还没化冻呢。五月底放暑假,七月初一开学,到了十月里,时不时一场暴雪,学校停课,一个月下来能上十天课差不多,到十一月底,放寒假。年年如此。
学生在学校里读六年书,能读会写三百个常用字,会算一千以内加减法,就算及格,给毕业。能读会写一千个以上的常用字,会算百位数的乘除法,就能考虑送孩子往上读初中了。
宋冰上学那会儿,三千五百个常用字能读会写,加减乘除样样行,会写作文会写诗歌,课外书看的多,还能拽几句古文,是学校校长老师公认的有读书天赋,毕业的时候把他推荐给县里最好的中学。后来初中上了一年,宋庆平舍不得钱,不给他上学了,否则,宋冰没准儿能靠读书闯出一条向上的路来。
不过上初中是真费钱。
宋丹成绩不错,毕业考试考上初中了,宋冰供她继续读书。
上初中要去县里,平时住校,自己带粮食交给食堂,一年学费一千二,学杂费二百多,食宿费五百多,周末自己坐车回来,一年往返路费约二百,合起来二千二出头。
当地种三十亩粮食一年也就弄个万把块钱,去掉一家人吃喝,去掉农机肥料钱,去掉生病花费,去掉杂七杂八的开销,一年大约能存个两三千。
一般人家是供不起一个读书人的。尤其家里孩子多的,供了读书人,一年下来就不剩什么了,其他孩子长大后要建房子,要结婚,没有钱咋成呢。
宋冰不差钱,才能供家里四个孩子往上读书。
宋丹上初二那一年,宋梦去同一个中学上初一了。宋菁和宋玮玮上三年级。
也是在这一年,宋庆平去世了。
宋庆平死后,听队里人说,宋得福有点疯疯癫癫的。有一回宋得福的舅家来人看望他,来的还是老熟人,孟老四,不巧在路上碰见了宋冰,隔着百十步远,孟老四掉头就跑。
当时宋冰手里提着钢叉,他带着狗正准备去田里叉田鼠,看到孟老四跑了挥手把钢叉投出去,隔着几十米距离,稳稳扎进孟老四跟前的土地,孟老四后知后觉感受到钢叉尖端穿过头发,与头皮擦肩而过的恐怖,刹那间软了腿,一屁股坐倒在地。
宋冰走近了打量他,纳闷道:“怎么每次都是你来?你哥哥呢?”
孟老四夹着腿,脸色又青又白,哆哆嗦嗦道:“怕、怕被你打,不肯来。”
宋冰低眼看了一下他的裆,嫌弃的“嘁”了一声,拔出钢叉,绕过他走了。
一串大狗小狗先后路过孟老四,摇着尾巴跟在宋冰后面,渐渐远去了。
孟老四才敢爬起来,四周看看,白着脸遮着前后裆,小跑着往表兄弟家去。
这年秋季,宋冰约宋清去北鱼甸子捕鱼,宋清来了,后面跟着一串小尾巴。
宋清脸上有点无奈,说:“听说我要去打鱼,非要跟来的。”
宋冰瞥了一眼嬉皮笑脸的、看天看地的、偷偷瞄他的一群大孩小孩,没说什么,招呼人上车:“走吧。”
宋冰开一辆车,王小伟开一辆车,载上宋清和一帮男孩姑娘,角落里堆着渔网、麻绳、防水布、大皮桶,轰隆隆上路了。
北鱼甸子正处于枯水期,水位退去露出的泥滩、沼泽里长了很多草丛,高的浅的,里面或藏着野鸭子、野鸡、水鸟,或藏着青蛙、虫蛇、鼠类,曲折的水路从岸边连接远处的湖泊,撑着小船穿过水路,到达捕鱼的地点,水面辽阔,水色看不出深浅,宋清警告带来的后辈:“都老实点,别吱哇儿跳马猴似的,掉下去被毒蛇咬了,在这里可来不及送去医院。”
一帮急不可耐的男孩姑娘参差不齐的回答:“知道了叔。”“知道了八大爷。”“知道了知道了,快开始吧!”
宋冰嫌吵,扭头看了他们一眼,顿时一个一个不吱声了,老老实实的,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宋冰在没上冻前来北鱼甸子,是想打鱼回去弄点腊鱼吃。这几年事儿少,宋冰一半儿精力放在琢磨吃的上面了,去年成功做出皮酥肉嫩流油的烤鸭,今年春夏宋冰留了六十个鸭蛋孵小鸭,破壳五十二只,用摸索出来的养殖方法喂养,到现在一只只都肥肥胖胖,上冻前就能宰了。
宋清那边在教学,宋冰和王小伟一条船,一人下了一网,送回岸边再来,就换了细眼的网,乘着船走走停停,找到一个虾子出没多的地方停下,盯着水面等待。
北鱼甸子鱼虾丰茂,养活了种类繁多数量庞大的水鸟群。宋冰等了一会儿,看到水面下一群青虾游过,果断下网,细眼渔网被用力的甩出去,向四方撒开,“哗啦”入水,再拉上来时,里面活蹦乱跳的青虾拍打水面,溅起密密麻麻细小的水花。
宋冰带了桶来装虾子,八十公分高、口直径四十五公分的橡皮桶,一网虾放进去遮了个底儿,有几只活蹦乱跳蹦出了桶,被眼疾手快的宋冰捉住扔了回去。
宋冰手里拿着拆解干净的渔网,站在船舷边等待,水面平静后,被动静惊吓游走的鱼虾又慢慢游了过来,宋冰看好时机,果断撒网。
王小伟站在船上看远处草丛里起落的水鸟,看远处水面上悠游的野鸭,北鱼甸子的风景十分优美,每次来,王小伟都能有不一样的观看体验。他的故乡到处是山,秦州的山不像锦州的山奇峰峻岭,多姿多彩,美不胜收。也不像云州的山云遮雾罩,仿如仙境。也比不上楚州山水并行,四时润泽的景致。他的故乡秦州夏季干旱,冬春少雨,山是黝黑的,沉默的,像伏在大地上的巨石,重重阻隔,挡住了人外出的路。
秦州啊,那是个穷地方。
王小伟在那发散细腻情感,宋冰已经捕了十来网虾,桶装了大半,最后捕了一网小鱼,提着渔网悬在船舷外流干了水,连网带鱼扔在船头,乘着船往回走,招呼宋清回去。
宋清大部分时候在教学,一共下了六网,捕的都是大鱼。到了岸上,三个大人指挥一帮大孩小孩搓草绳把鱼串上,串好的鱼挂在车子两边,挂不下的才放车斗里。小车上放宋冰的收获,一桶虾、两网大鱼、一网小鱼,就满满登登了。
宋清的收获在大车上。回程的路上宋清仍然坐宋冰后座,王小伟后座坐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孩,另外七八个大孩小孩和鱼挤在大车上,也不嫌弃满车的鱼腥味儿,一路吵吵闹闹吹牛皮侃大山的声音就没停过。
回到家,宋冰把一二百斤大鱼交给老娘,他推着独轮车,载着青虾和小鱼去养鹅场里。
养鹅场如今该改名叫牧场了,六片种植的草场轮流放牧二百多只鹅,散养六十多只鸡,散养七十多只鸭,散养二十多只鸽子,圈养十多只兔子,散养六头小黑猪,还有一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来的刺猬。牧场中心的池塘里,养着鱼虾螃蟹、水草青蛙,牧场里各个地方的树莓丛中、山梨树上、山樱桃树上、苹果树上、山楂树上,有不知名鸟类筑的巢。宋冰家里的狗群扩大到了十二只,有军犬训练营出来的十三和退役警犬欢欢带头,后来的小狗都成了合格的工作犬,除了能吃还不会自个儿打猎,没别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