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檐听到敲门声,以为是禾黍没带钥匙,走过去打开门,才发现不是。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人,头发零散中带着一点规整,五官偏硬。上半身穿着黑色的马甲和白色内衬,下|身是一条黑色的西裤。那张脸看着与禾黍像了五六分,尤其是那张薄红的唇和高挺的鼻子,简直和禾黍一模一样。
不等陆檐开口,禾玉就问他:“禾黍呢?”
禾黍的话响在耳边,“我爸忙着生意才不管我。”
陆檐的态度变得恶劣,朝禾玉一挑眉,道:“禾黍是谁?你走错了。”说着就打算关门送客。
却见,禾玉身后走出两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人,一左一右,左边那个抬手重重推了他一下,右边那个立刻冲了进来。
陆檐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就看见那个冲进来的,动作粗暴地推开卫生间的门,走了进去,不过三秒又走了出来。
他对禾玉说:“禾总,少爷不在。”
禾玉顿了顿,抬脚走了进来,环视周围一圈,神情惊奇中带着震惊,就差把“这是什么破地方”写到脸上了。
私闯民宅还嫌弃房子不好。
陆檐关了门,蹙着眉,对禾玉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禾玉缓缓扭过头,对他吐出几个字,“你认识我?”
到这个份儿上了,人家都找上门儿来了,陆檐想瞒也瞒不住,他只希望在禾黍回来之前,赶快送走禾玉。
从来不履行父亲责任的人突然造访,一定没有好事情,而且,禾黍估计也不想看见他。
“是,”陆檐向前一步,一种凶狠异常的眼神,与禾玉对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来这里,当然是带我儿子离开这个破地方了,”禾玉身上透出的锋利和气压都非常低,“你是谁?”
“你这不是废话吗,我住在这里你说我是谁。”陆檐沉声向他讲述一个傻子都能看出来的问题。
禾玉不怒反笑,脚尖一转,与陆檐面对面,眼前的这个小孩儿,比禾黍要锋利得多,他的声音跟着沉下来,问:“他去哪里了?”
陆檐再向前一步,两个人鼻尖都快碰到一起了,空气中,火药味儿在此刻弥漫开来,两名保镖对视一眼,只觉得汗从额头上快要流淌下来了。
陆檐道:“无可奉告!他今天心情很好,我不希望他回家的时候看见你,现在!请你马上离开这里,否则,”他瞥了眼旁边两位体型强壮的保镖,以他的能力,可能不是对手,但他会试一试,“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禾玉没想到禾黍竟然会和别人提起自己的家事,这位室友看起来和他关系不错。
既然不错,那他就在这里等,就不信禾黍不回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对陆檐有了想要探知的欲望。
陆檐没回答他的问题,他死死盯着禾玉,垂在身体一侧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如果不是看在禾黍的面子上,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挥拳。
*
禾黍拎着一支冰激凌,走到A+门口的时候,看见几辆车停在门口。
其中有一辆劳斯莱斯,车牌非常熟悉。
“767……”禾黍眼睁睁地看着车牌喃喃道,他的好心情瞬间没了,笑容在脸上凝固了。
禾玉来了!
一瞬间,童年的恐惧侵袭而来,几乎是刹那,他就抬起头望了眼三楼靠近路边的窗户,没有争吵声传来——他猜陆檐一定会和突然来这里的禾玉吵起来。
现在没有不代表下一秒不会发生,以陆檐的性格说不定下一秒就会与禾玉打起来。
禾黍拔腿就向楼上跑,他腿长一步三个台阶,爬的过程中,他还在想,禾玉来这里干什么,是发生什么促使他来这里的吗?
来不及细想,他就已经爬到了三层。
楼道上,每一个房间门口都站着一名身穿黑色西服戴墨镜的保镖,昏暗灯光下,这些人显得有点鬼气而恐怖。
他小口喘了几口气,抬脚左看看右看看,朝尽头的房间里走。
“少爷。”一名认识他的保镖叫了他一声。
他没有理会,径直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到门口拿起钥匙开门。
锁芯转动。
“《明日之星》那么大的节目,我当然有看,关于这个节目的报道,我也有看,所以我才来了这里。”熟悉的声音从门后响起。
“那还真是有劳你了。”禾黍推开门冷冷道。
禾玉、陆檐同时转向他,表情皆是诧异。
门口的禾黍沉着一张脸,红色的衬衫在奔跑的过程中,被弄得有点褶皱,脸上的妆因为天气的原因掉了一大半,不过就算是这样,他的五官看着也非常漂亮。
“你来这里要干什么?”禾黍走进来,冰激凌包装外衣上化开的水雾,湿漉漉的感觉,在他的手心里蔓延。
陆檐走过来,一种担忧的目光看着他,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道:“我先出去。”
然后,他就离开了。
禾玉看到他,从破旧的沙发上站起来,他深呼吸一口,看着自己的亲儿子,平时对待下属时凛冽的气质,收敛了许多,难得有几分柔情,他淡淡道:“带你回家。”
“家?”禾黍发出一声嗤笑,“我都离开三年了,现在才想起来找我了?”
“对于你的离开,我感到惋惜,”禾玉淡淡道,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在他脸上的五角星上,“这身衣服很漂亮,也很适合你禾黍,五角星画得很漂亮,不过有点掉妆了,你去干吗了?”
禾黍想也不想,“关你什么事儿,你带那么多人来是来示威吗?”
“我只是让他们看着他们,免得给我惹麻烦。”禾玉说。
禾黍完全不想搭理他。
看到禾黍那么抵触他,禾玉再不说废话,“退出比赛。”
禾黍不知道他作了什么孽,参加个比赛到底惹到了谁,一个两个都来让他退赛。
他怔怔地完全说不出话来。
禾玉接着道:“我不想再让古婳出现在大众视野里,我希望她得到安宁,第二,以你的性格无法面对这些舆论,第三,江徐海的叔叔江水是幕后的资方,我们在共同竞争一个客户,本来是我势在必得,知道你在参加比赛之后,我就放弃了那个客户,而依我对江水的了解,知道你的身世之后,他还能让你参赛除了把你当筹码之外,他也得对江徐海有个交代,你们之间是不是签了什么协议?”
江水是商业界的巨头,所涉猎的圈子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办不到的。
怪不得节目组那么害怕,就连谢君豪都让步了。
禾黍签署的合同看来不光是为了江徐海,也是为了威胁禾玉,让他做出退步。
禾黍与禾玉不合是圈内人都知道的事实,但真要曝光在大众面前,闹得人尽皆知,禾玉是不愿意的。江水就在赌他这点,现在看来,江水赢了。
禾玉放弃了客户。
江水真是一举两得啊,一纸合同,既让他拿到了客户,还稳住了在小辈面前的威严。
只有禾黍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炮灰。
禾黍感觉到可怕,他们精明的算计,步步为营的计划,以及禾玉来这里的本质其实是为了古婳,而不是为了他……他觉得有种冰冷的感觉在侵袭着他。
出轨事情澄清之后,一开始古婳还照常教授他音乐方面的知识,可是突然有一天,就变了。她与禾玉的感情出现裂痕,都发现对方身上有很多毛病而对其进行挑刺,打碎的花瓶、杯子、关上的房门,很长一段时间里,禾黍觉得家里的环境很窒息,只有管家会询问他的状况。
古婳与禾玉和好之后,禾黍本以为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轨迹上,可他错了。他的出生并没有为他们的恋爱造成什么困扰,古婳的世界里,因为禾玉这个白马王子的存在,她把爱情也当作了微观世界的一部分,因此而深深痴迷,有时候,在客厅里,他们甚至会当着他的面亲吻。
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变过。
按理来说,两个如此相爱的人,生下的孩子,应该是被他们视为掌中宝的存在,但是禾黍却是一个例外。
他们平时闲聊的时候都会以外人的姿态来审视他,批判他这个传说中的爱情结晶。
阳台上,落地窗前,路过的禾黍,总是能听见他们说“禾黍怎么样怎么样”,来数落他的错误和沉闷的性格,那种以外人的角度来评判他的语气,禾黍发觉自己是一个外人。
禾黍甚至觉得是他妨碍了他们俩恋爱。
在他每天乘坐飞机去香港上学的好多年里,禾玉和古婳几乎没有来接过他,甚至给他打过电话。他看着与他同龄的小朋友都有家长来接,而他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和驾驶员回家时,失落、羡慕、埋怨交织在一起。
禾黍定定地看着他,冰激凌已经化成了水,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滴落,那好像是他的血。
他现在需要明白地告诉,这个从小到大,从未给予过他帮助和陪伴的人,一个事实。
他道:“你别管我签了什么,你只需要知道,你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和古婳,同样也不是我的父母。”
禾黍表情如常,作为父亲的禾玉,完全可以判断,禾黍二十一年的好涵养都在这里面了。
“所以你就拿走了你妈妈的遗书是吗?”禾玉问。
“……你怎么知道?是……”
禾黍说到一半,就想明白了,被背叛的悲痛裹挟着他,他觉得沉闷和难过,几乎用气音问:“是他告诉你的?”
“我自己发现的。”禾玉道,“禾黍,你是铁定了心,一定要参赛吗?”
不是他就好。
如果连管家都背叛了他,那么禾黍就真的觉得这个世界上,他再也不能信任任何人了。
他调整了情绪,顿了顿,眼神坚定,“当然,请你不要干涉我的人生。”
“哼,”禾玉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妈妈,我不会来。”
禾黍扫了他一眼,这张明明和他有几分像的脸,他看着特别嫌弃。
他挪动脚步,放下冰激凌,微微弯腰抽出两张纸,擦干净手心里的冰激凌黏液。
却听见,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余光中,他看见禾玉走了过来,站在了窗户前,往下看。
过了会儿,他开口道:“你应该很恐惧很没有安全感吧?身边没有人可以依靠……”他把头转了过来,“楼下的那个小朋友知道你不正常的秘密吗?”
禾黍看着他:“与你无关,你要是没事儿,就走吧,以后都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禾玉走过来,“我只是很好奇,你这样的性格,又会与他保持多久的关系?”
“你什么意思?”禾黍的眉头蹙了起来,他非常不喜欢禾玉的话。
“只是提个醒,”禾玉道。
他说完,对两个保镖道:“走。”
两名保镖挪动脚步,跟着禾玉离开了禾黍的房间。
屋子里,禾黍想着禾玉的话,陷入了沉思之中。
是啊,陆檐马上就会离开,而他不久之后也会搬离这里,而依照他的性格,一旦分开之后,就不会与人联系了。
分开了,那估计与陆檐的友谊就会彻底结束吧。
他又会回归到一个人的生活里,虽然孤独可也少了许多的烦心事和麻烦。那样的状态,对他来说才是最安心的。
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慌张。
陆檐会不会因为这个和他绝交?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窗边,往下看。
陆檐的父亲不知道什么来了,此时,正在楼下的某个地方,争吵。
真是祸不单行。
禾黍打开窗,就听见陆一鸣的声音,盖过夏天中午一切的喧嚣声冲进了耳膜里:
“你是不是被人骗了,躲在这儿鬼混,不去上学,是不是哪个狐狸精勾引了你啊!”
大街上怎么能对一个青少年说这么伤自尊的话?
禾黍蹙起了眉,他偏过头,看见有好多商户探出脑袋出来看他们。
再回头,就看见背对着他的陆檐,攥紧了手里的拳头,身体因为强忍着怒火而发生抖动,他听不见陆檐说了什么,只看见下一秒,陆檐转过了身,向A+抬脚,脸色非常不好,胸膛上下起伏,是一个极度生气的姿态。
而就在此刻,带着一队保镖的禾玉从A+门口走了出来,脚步纷沓,气势宏伟。
陆檐看见禾玉停下了脚步,禾玉余光也瞥见了他,转过了头。
禾黍听见禾玉对陆檐说:“真是祸不单行,你爸也来这里闹啊?”
——他看见了站在不远处,不敢上前的陆一鸣,相似的脸,不难辨认出,他是他的父亲。
“闹?”陆檐面无表情,“你也知道你是来闹事儿啊?”
“知道,”禾玉一本正经,“禾黍,”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我希望你以后能够多帮帮他……或者说……”
楼上的禾黍警铃大响,他不想向任何人寻求帮助,他不想被当作一个弱者,更不希望陆檐知道这一切,更不希望通过他的口,向陆檐寻求帮助,这样的帮助对他来说,和施舍没什么区别。
“或者说是陪……”
“禾玉!”
楼下的所有人抬起了头。
禾黍很愤怒,他道:“你可以走了!”
仰着头的禾玉,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轻笑一声,发现是自作多情之后,向劳斯莱斯迈出一步,司机打开了门,他矮身坐了进去。
禾黍与陆檐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