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奇怪的生物。”
陆檐无法理解禾黍这句话从何说起。
轰鸣声由近及远,他扭过头,短暂地蹙眉,问:“什么意思?什么,什么奇怪的生物?”
因为禾黍一直都觉得他很奇怪,他能感觉到他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捆绑着,撕扯着,折磨着。
禾黍并不知道他怪异的性格就是回避依恋,他只是觉得这样的亲密关系——一个团队,无话不谈的欢乐氛围,既让他向往,也让他恐惧。
一旦步入这一步,就意味着要承担责任——队友的家事和一些琐事,他要出力,而他从没有过这种关系,不知道该怎么做,也懒得负责。
陆檐说过要陪着他,他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但他得向朋友坦诚。
禾黍做好了被当作异类的心理准备,心脏哐哐跳,停下来。
陆檐也跟着停下来。
他们面对面,风从中间穿过。
禾黍直视着陆檐的眼睛,道:“反正我不是很正常,你就当我有病吧,我和他们两个不过是互利共生,各取所需,或者有一天,你也可以离我远点儿。”
说完,他就抬脚向前走了。
——他说完就后悔了,他不想在陆檐身上看到这样的眼神。
禾黍走出了电动门,陆檐追上来,问:“啊?你说什么呢,我一句也没有听懂?”
“我们就是一起组建乐队一起参加比赛而已,在音乐上配合默契就好了,其他的真没必要了解得太清楚。”
“啊?”陆檐更难以理解了,望着虚空,“音乐上有默契就可以了吗?我怎么觉得有点不靠谱。”
他看禾黍,“虽然拿不了冠军,但第二第三总可以啊,成名了之后,记者问起什么,你回答不出来不挺尴尬的吗?”
禾黍有点回避这个问题,微微蹙眉:“再说吧。”
陆檐盯着禾黍的侧脸,片刻后,转了回来,站在马路边上,想了想,仍旧觉得奇怪,或许真如禾黍所说,他很奇怪的,他并不喜欢亲密关系。
贾森和乌淮知道他这个性格吗?
应该知道吧,要不然能忍受他这么久。
那自己在他心里,算什么?
禾黍没有向他寻求过帮助。
从这以后,禾黍能感觉到陆檐对自己的态度变得冷淡了。
回到家,禾黍脱了上衣,打开了窗户。一阵非常吵闹的声音就涌了进来。
身后,床边的陆檐,两只手交叉,抓着短袖下摆脱下来,丢在床上,走过去,打开了摇头风扇——这是他在58同城上掏来的二手货,上面布满了锈迹斑斑的痕迹,看上去很脏。
风扇和外面的杂音中,他听见陆檐问他:“贾森去送乌淮了,你怎么不去帮忙,难不成他俩有一腿?”
沉声,没有任何的起伏,陆檐平时说话,不是这样的。
特别是问你怎么不去帮忙的时候,带着质问。
禾黍瞬间就察觉到了,他回过头。
陆檐两只手插在裤兜里看着他,面无表情。
他不笑了。
禾黍还没从打击中走出来,就要面对另一件事情了——陆檐把他当异类了。
他的心悬了起来,身体紧绷,半天了才道:“不是,乌淮和他算是远亲,这里面的妯娌关系有点复杂,我只听过一次,没办法和你复述。”
陆檐:“哦。”
“你很热吗?”禾黍问。
“嗯,”陆檐往床上一趟,风吹着他的裤腿,他扭过头,“你下午还要去p大吗?”
“嗯。”
“什么时候回来?”
“……五点吧。”
禾黍突然想到什么,反手关上窗户,房间里瞬间没了吵闹的噪声,只有摇头风扇在笨重地工作。
他走过来,坐在自己的床边,看着陆檐,带着微微的笑意。
禾黍试探道:“学校有一个小山丘,山丘下面有一片湖,那个地方的落日很漂亮,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不去了吧,”陆檐想了想,抓起身边的被子盖上自己的肚子,翻过身,看着他,“改天吧,我下午要看电影了。”
“好吧。”禾黍有点失落。
夏天中午,开着风扇的房间里,依旧比较炎热,窗外的蝉在浓荫里嘶鸣,两个人安静了没一会儿,困倦就像潮水一样席卷了他们。
下午,禾黍因为这份即将失去一个朋友恐惧感,在排练结束后,去到了那片湖上。
夕阳恰好出现,鲜艳的红色就挂在山的另一边,它倾泻下来,包裹着高大的建筑和山丘,最后落在湖面上,湖里游的天鹅把头缩进了翅膀里。
晚风里,他拿出相机,选好角度,拍摄了好几张照片。
再往高处,教学楼的顶层上,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天光逐渐暗淡,微风里,他看见遮蔽太阳的一朵云后映射出了橘黄色的光柱,城市被暗淡的天光笼罩,道路上的车亮起了灯。
他又在这里拍摄了几张,随后返回了A+。
推门进去,他便对陆檐道:“哝,我拍了很多,你看看喜不喜欢?”
语气轻快有点讨好的意味。
看电影的陆檐,用遥控器暂停,随后,看向他,伸出手,接过相机,边翻边说:“你哪儿来的相机?”
看陆檐并没有完全不搭理自己,禾黍悬着的心放下来,坐下来,道:“老早之前就买了,一直带着。”
“哦。”陆檐说,“还挺好看的,弄出来摆桌上?”
摆桌上?
那就只有靠窗的那张桌子了。
“好啊。”禾黍笑说,“你一会儿出去买相框。”
“为什么是我?”陆檐说,“你回来的时候怎么不买?”
禾黍理所应当,“卖相框的地方,得过两条马路,我得赶回来上班啊。”
很好的理由,找不出破绽。
陆檐应下来,把相机放在茶几上,“行吧。”
有戏。
禾黍站起来,从背包里掏出一瓶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不大的电视上,正在播放某部国产警匪片,是一场追逐大戏。警车和一辆黑色的车在高架上较量着车速,枪声和刹车声同时响起,前方的黑车屁股被子弹打出了好几个孔。
他拎着吉他站起来,垂眸看着陆檐,道:“拜拜,我走了,你记得买啊,别忘了。”
陆檐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对禾黍挥挥手,道:“知道知道,走吧,保证让你今天晚上看到。”
“嗯,”禾黍十分信任陆檐,“再见。”
他打开门走了出去,期待着今晚出现在桌上的相片。
如果买了,就代表陆檐还当他是朋友,下午对他态度很淡,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
半小时后,陆檐关掉电影,带上相机打开门走出去,寻找传说中隔着两条马路卖相框的店面。
这个时候,天光已经完全消失,星辰和高楼里的灯光一起亮起来,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慢慢悠悠地穿过人潮,和热闹的街市,温热的气息在空气中蔓延,路边的店门口,放着最近大热的《小苹果》。
“老板,你这些相框怎么卖?”他找到了店铺,望着柜台上琳琅满目的相框问透明柜台后的老板。
老板是个穿着黑衣服的青年,长得很瘦小,眼睛也是,在听到陆檐的询问后,从手机上抬起了头。
他嘴里叼着一支烟,眯着眼睛,扫了眼柜台,一个十分随意的眼神,抽出嘴里的烟,道:“全部十块钱,随便挑。”
“我要七个,能不能便宜点?”陆檐讨价还价。
“那就给六十。”老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