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这间酒吧也是一个意外。

他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禾黍时的场景。

是个夏天。

华灯初上，吴江走出去打开了酒吧的卷帘门，外面人影重重，每个人脸上洋溢着沉重的情绪，突然，视线里闯进了一个男孩儿。

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连帽卫衣，低垂着头，栗色的头发好长时间没剪了，长到了及肩的位置。

迎面而来的风雪里，他在门口驻足了，头缓慢地像是接受到电波信号的机器人，向这边转了过来。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空洞而浑浊，像一个濒死的人。

吴江微微睁大了眼睛，他不知道那个时候的禾黍，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让看着只有二十几岁的年纪的人，露出那样的眼神。

雪花像柔软的羽毛一样，纷纷扬扬落在禾黍的头发上，他掀起薄薄的眼皮，看见了店门口的招牌，只喃喃念出了名字。

他的神情像是在跑神，回忆席卷了他，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变化，一种悲叹的眼神。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眨一下眼睛，收回视线，继续往前了。

吴江没有邀请他进来，只是看着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直到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街市深蓝色的天幕中。

那个时候，吴江在想，他的人生必定是遭遇了重大的变故吧。而那之后的很多天了，他再也没有见过禾黍，令他印象深刻的只有禾黍的那一双眼睛。

或许是作为过来人的“感同身受”亦或者是同情心泛滥，此后不久，吴江四处寻找他，却始终一无所获，有人说那人是A+的驻唱，参加比赛成名了，但是前不久突然之间退圈了，现在在哪儿，没人知道。

就在吴江放弃了寻找禾黍，乃至在忙碌的日常生活中逐渐将禾黍忘记之后，禾黍又出现了。

禾黍在某个晚上走进了这里，并主动上场打了一场比赛。

吴江在酒吧响起热烈的一声声喝彩中，才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看清了胜利者的面容。

禾黍的头发比之前长长了不少，他扎起了马尾，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短袖短裤，脸上出现了微乎其微的笑容，神态比之前好了很多，有一些快乐在他身上。

从这里开始，禾黍才和他有了交集，乃至成为了朋友。

“禾黍，我听说陆檐已经进组拍摄了。”吴江自己也想不到为什么会问出这个，“你怎么不去盯着点啊？”

禾黍抬起眼，淡淡道：“去过了。”

“啊？”吴江惊奇得眼睛都凸出来了，“你已经去过了……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禾黍觉得莫名其妙。

“啧，老朋友见面啊，好歹你们俩一起拍过一部戏呢。”

禾黍发出一声嗤笑，只不过共同拍过一部戏，至于所有人都对此念念不忘吗？

他站了起来，抓起放在沙发椅背上的外套，走过去对吴江道：“你别这么八卦行不行，我演得那部戏，根本就和陆檐没有多少对手戏，基本上都是以回忆的形式出现，至于让你这么念念不忘吗？”

“……啊？”吴江震惊地把烟都拿了出来，“没有多少对手戏，那，那他们怎么……”

禾黍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我说你就别八卦了，一大男人的。”

吴江：“……”

好像是八卦了点儿。

“哦对了，就是因为那部让你们念念不忘的戏，陆檐来我公司拍戏，导致我又被狗仔盯上了，这段时间估计是帮不了你了，还有啊，你生意做这么大，还招来了东南亚人，小心被警察抓到。”

这几天出门去公司，他都看见好几个躲在角落里偷拍的狗仔了，他没搭理，若无其事地走开了。但是进入这种场合，还是得躲着点儿。

“哎！”吴江张嘴想要反驳。

“得了得了，好心提醒你，”禾黍把外套搭在手肘上，越过他往前走，“你好自为之吧。”

禾黍从外套里，翻出墨镜戴上，就听身后的吴江朝他大声道：“呸呸呸！你也赶紧呸！别咒我啊！”

禾黍朝他挥手。

高大清瘦的身影从灰暗的地下酒吧出来，一束阳光照在了他身上，墨镜反着光，他没有停顿，径直走向前，打开车门矮身坐进了驾驶座。

他没有带司机。

带司机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觉得这样的场合，还是一个人去比较稳妥。

他把外套连同手机一起放在了副驾上，太阳穴微微发痛，他系上安全带开车拐上道路。

没过多久，手机就震了起来。

回到家，才有空打开手机。

是李冰在群里发的照片。

这段时间，禾黍将事情全部移交给了李冰——其实，这本来就是李冰负责的业务。《暴风眼》开拍，禾黍作为投资方总经理，前期去的次数较多，但现在“监工”这项工作也交给了他。

李冰一直待在剧组，拍导演拍场地拍演员，当然拍得最多的还是陆檐。

禾黍把照片点开，第一张是陆檐和导演讲戏——那是个夜晚，陆檐蹙着眉，穿着出镜时的衣服，戴着眼镜，与导演一起站在一棵树下。

背景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以及来往的人群，和坑坑洼洼的土路。剧组的白炽灯照着黑漆漆的场地，导演抬手指着剧本上的某个段落，在与陆檐交谈。

禾黍就看了一张，就不打算看下去了。

——他在无人的地方，依然十分克制，谁都看不出来他喜欢陆檐，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膛里的那颗心脏是怎样疯狂跳动的。

群里的人都在讨论陆檐，说他完全不像媒体报道的那样，桀骜不驯，难以管教，本人还是很敬业很好相处的。

甚至还发了一张和工作人员打扑克的照片。

他倒没有完全与他们打成一片，只是坐在摄影棚的桌前，目光垂着盯着桌上的牌，嘴角带着微微地笑，像个势在必得的猎手。

这张照片一出来，群里都沸腾了，打眼一看，满屏都是为陆檐尖叫的，不断有举着“应援棒”的黄色表情包弹出来。

禾黍两眼一黑，把手机关了静音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