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激动地从座位上站起,手拍在窗沿前,指头都拍红了。
她不是警察,甚至还是霍文武的妹妹。她知道自己托付不起他的信任,面对着他,她总会生出自己的私心。
私心他为什么一定要找她哥哥复仇,为什么不能原谅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咄咄逼人。
她同情他,体谅他,却也没有止住过埋怨他。至少她所有以来的噩梦,都是源自于他。
他信任她,可他不知道她有时候心里是提防着他的。
这怎么能一样呢?
陈几默安静地注视着她,看着看着忽然笑出声来,
她不知道,她生气起来总格外有趣。她眼睛瞪得圆溜溜,眉毛像蜡笔小新似的粗粗两条线,弯成苦丧的八字形,配上一头粉色的像是炸了头的稻草发,整个人像是摆在橱窗里被小孩子揉乱的芭比娃娃。
又滑稽,又可爱。
她不不知道,他现在记忆里唯一还想的起来值得开心的事情,是他大一时与霍文武做暑期实践活动时候,他和自己说过她,说他妹妹最近迷上了一个挺有意思的活动叫哥哥妹妹向前冲,是哥哥带着妹妹一起组团做各种闯关小活动,想等明年的暑假了他们一起,都是哥哥带着妹妹,到时候过去比试比试,看看谁家的成绩好。
他已经忘记当时期待的心情,却还记得回去后抱着电视将这个活动往期录播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每个关卡都仔仔细细研究很久。
他是后悔了。
后悔他明明失去妹妹那么难过,却还是让她失去了哥哥。
他便和她说:“我记得你说过,你是重生的,在你的未来里,任来死了,霍文武死了,王章全死了。害死小凤的人都走了,我也算大仇得报。如果再有新的开始,也许不一样的选择对大家都更好。”
她和他对视,中间隔了一面半模糊的玻璃。
近在咫尺,却咫尺天涯。
两天平行线之间相互映照,无限延长下去,也无法相交,这是她和他分别的成长轨迹。
她明明坐在他的对面,但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一明一暗,一正一恶。
许一冉想,也许过很久很久,她也很难忘记男人当时看着她的神情,落寞、挫败、寂寥,还夹杂了像是蛛丝绕网密密缠绕的更复杂更隐晦的某种情绪。
她不做深想。
不一样的选择会不会更好,许一冉不知道。
但她想,有个方向尝试总是更好的。
*
假期出游的目的地和云川市南辕北辙。巴士停靠在服务站时,许一冉借口身体不适提前和领队请假提前回家。领队和司机都是负责的人,在询问过许一冉身体情况已经确定不去的决定后,主动表示要帮忙找辆返程车送她回家。
许一冉当然不想黄了出游,转头又被打包送回家里。便委婉表示家里人去了云川市,她也要到那里去。
司机师傅:“巧了,我刚好认识一位在云川市跑长途的货车师傅,刚才抽烟时候还碰上了,就是不知道人是不是走回去那趟的。”
他跑去询问,不一会儿又回来:“还挺幸运的,他要返程,我和他说好了,你坐他车子回去。现在出发没多久,回去也就三个小时左右,等晚上八九点钟时候应该就能进市区,回到家里记得和领队发消息报平安。”
现在是七月九号,陈几默从烧烤店得知害死陈小凤凶手的事情在七月十号,也就是明天。
现在赶回去时间刚刚好。
“就是那辆银灰色的大货车,我带你过去。”
“好,谢谢师傅。”
货车看上去有些年头,靠近车轮的下半部分掉了漆,车轮又脏又旧,深蓝色的牌照斜斜挂着,从下面往上望去隐约可以瞧见个人影,是个中年男人,带了一顶深黑色的帽子,一副墨镜,穿着件淌了汗的T恤衫,白色都染成黄的了。
不过男人下巴很干净,没有胡茬,应是剃过的。
“他姓卢,你叫他卢师傅就好。”
司机师傅帮两人介绍,“这是我和你说的那个女学生,要麻烦你把她安全送回云川市了。”
中年男人点了下头,算作回应。
这瞧着是个冷淡的性子,冷淡点好,路上不用费心思社交,清净些更方便她思考后续要怎么办。
司机师傅是个热心肠的,闻到车上一股烟味,便道:“小卢你别抽烟了,这女娃娃还是学生嘞,闻不得烟味。”
“没抽,已经按灭了。”他指着车窗前摆的烟灰缸。
他是烟嗓,声音压低,像是刀片在树叶上沙沙地刮,许一冉觉得有几分熟悉,不过注意力更多还是被烟灰缸里成堆的烟头吸引,
这是抽了多少跟烟啊,都堆成小山了!
她才注意到男人嘴唇呈暗紫色,紫得发乌,身体看着不太健康。
也是,跑长途货运的,多是作息不规律,生活昼夜颠倒的人。
许一冉唏嘘地坐到他身边,侧过脸对男人说道:“麻烦卢师傅了。”
“嗯,坐好,我们出发了。”
卢师傅淡淡说道,他摇下车门,对着外头的司机师傅挥挥手,启动发动机。
货车在一阵嗡响中行驶出服务站。
行驶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搭话。卢师傅是个安静性子,许一冉是心里存了事情,时不时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发呆。
日头正烈,阳光从前头打进来,她被晃得有些睁不开眼,拿手挡了挡。
卢师傅将墨镜扯下来递给她,“带着吧,学生上学费眼,平时更该多保护着。”
他在开车,墨镜放许一冉手里就罢,也没有低头。
墨镜挺新的,样式也好看,瞧着不像是卢师傅自己买的,更像是谁送的,是他的爱惜之物。许一冉不好意思带,准备还回去,才抬头,就注意到男人一双雾霭一样灰扑扑的眼睛,
以及墨镜摘除后,额前碎发也挡不住的,从眼角贯穿整个右脸的那道长疤。
她拿着墨镜的手抖了一下,颤着将眼睑垂下来,心跳声开始狂轰作响。
怎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