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时,沈灼华得到小玉儿落水的消息,马不停蹄便进了宫,直往慈宁宫赶去。
幽夜月明,慈宁宫中寂静异常。
内殿中,春水正欲给方才醒来的李玉安喂药。
一声通传,沈灼华已经急匆匆走到床榻前。
“夜深耽搁了。”沈灼华借着烛火看清病恹恹的李玉安后,语气已经冷了起来,“怎么病得这般厉害,醒后太医可有来瞧过?”
信中提及小玉儿已无大碍,现下一看人憔悴成这样,难免担忧。
“小姨母我已经好多了。”李玉安对着她笑。
沈灼华吩咐春水去给药里加些糖后,抬手捏了捏小玉儿圆润的脸颊,语气放软:“好好养病,过几日我带你出宫玩。”
沈灼华的疼惜之意溢于言表。
李玉安不过是个小孩子,之前一直忍着不哭,为她撑腰的沈灼华一来,便扑到自己姨母怀中抹眼泪。
哽声道着提及今日落水之事。
冤家路窄,两人偏偏在莲花池遇见。莲池之上横卧一座拱桥,两人争先抢着过桥,下人们一时没跟上。
只见李怀则突然向李玉安扑去,若不是他的贴身宫女跑得快,险些将自己也送进池中。
事后,李怀则喊冤,可宫女离奇自缢,死无对证。
沈灼华抚摸着小玉儿的头,安慰着说:“别怕,姨母为你做主。”
春水适时递来药碗。
沈灼华对着汤药上的倒影愁眉,将勺上的药吹凉,慢慢送李玉安嘴边,“药里加了冰糖,一点儿都不苦,小玉儿试试。”
李玉安很乖巧,喝了药就让沈灼华哄睡,不哭不闹。
香炉中新添了几勺香料,香雾丝丝缕缕地轻轻萦绕飘散。
柳丝长,春雨细,花外漏声迢递。
丝雨从天际斜飘而下,宛如一缕缕银线编织在朦胧的夜色中。
李玉安蜷缩着的手指动了动,睫毛轻轻颤着,犹如风中被雨点打得摇晃的芭蕉叶。
恰在这时,外殿传来响动声,春水进来低声道:“是圣驾来了。”
慈宁宫的宫人们都跪在两侧,沈灼华随着春水走出来,低垂着头行礼。
李元琛仔细瞧着她的脸色,未见异常。
“小玉儿如何?”李元琛平声问道。
沈灼华张了张口,喉咙里却发不出声来。
太后出宫祈福,小玉儿是午间落水,她的父亲竟然这个时辰才来看望。
若她未曾进宫,今夜李元琛还会前来探望吗?
结果不言而喻。
沉吟半晌,沈灼华才回道:“如今已经安睡了。”
李元琛肃着一张脸,似是无奈的语气:“今日公务缠身,得空朕便来了。”
沈灼华细眉微蹙,“纯妃娘娘有孕,臣在此向陛下贺喜。”
明明是句吉利话,说话的人却未见喜色。
纯妃有孕,陛下在她宫中守了许久。
龙颜大悦,连带着免去二皇子的惩罚,宽慰纯妃。
李元琛垂下眼皮:“灼华,你为何总是与纯妃针锋相对?她如今并非罪臣之女,而是朕的妃子。”
“她还不配。”沈灼华眸光暗淡下去,认真道:“陛下,我一直恨的,不是别人。”
是你。
情同手足却分道扬镳的你。
沈灼华顿了顿,少有地主动开口问:“陛下,我为人如何您应当知晓,难道会不知您此举何意?”
李元琛瞬间便被她激怒,冷脸喝了口茶,口不择言道:“朝堂尚未安定,朕忧思不已,若你执意插手宫中事,那便去南下巡游。”
春雨稀疏,沈灼华却觉得无比烦闷,垂头想起的全是幼时,李元琛同她玩闹的情景。
她带着冷意笑道:“为陛下分忧,乃臣之大幸。”
李元琛眉心微跳,冷俊的脸染上阴云,“闹脾气也该有个限度,你身子骨弱,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劳苦奔波?”
沈灼华反问回去:“不是陛下的旨意吗?”
她本不想说出难听的话来,可李元琛的态度实在令人寒心。
“我与陛下,唯有君臣二字。”
从此,恩怨纠葛一齐算。
你我就只是君臣,而非手足。
灯笼悬挂在廊下,被风雨打得四下摇晃。
沈灼华规矩立在原地,目送着皇帝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