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是狐九关怀他平日生活环境,哪料狐九下一刻凑了脸过来,眨巴眨巴大眼睛,一本正经道:“你瞧我资质如何?”
“我瞧你?”愣住,说不出的惊诧。
“是啊!”他昂起脑袋来,好仔细看我。
我也看他。
美人靠上靠美人,他手撑着杆儿,撑着微微歪斜的脑袋定睛望着我。面上满不在乎,不自知自个儿眼里真切地期待全然流露。
榈庭刮过一阵过堂风,冻的迟满一抖,打个寒颤,道:“你不行。”
我心知他明知故问,毕竟狐狸母亲曾与我说过,他出生那日天降异象,曾有个游方到此的神仙夸他乃是神灵转世,如后天有师者引领此后必有大作为。
十里八乡都晓得他是个与众不同的可塑之才,偏他也是精怪中最争气的那一个。
他上头八个兄姊喜床上那档子事儿,一门心思只想从客人钱袋子里多掏出些银两。
偏他不同,他一贯最爱看经文、修道行,只盼着哪日脱了妖精的外壳,走入世俗意义上的正道。
其实作为小妖小怪,不图眼前诗酒畅乐,却问修行几时能成,是好的。
可他不行,他若真有一日又练就了比肩正道的本事,都不要说老道了,天道也是会闻着味儿来寻他的。
届时我能保得住他么?
故而我不愿他这般用功。
“我劝你早点打发了,乖乖行你的妖道,少往仙家地界想。”
你且看看这里:长安城富丽繁荣,春阳楼以理石为墙、以红木刻桌,珍馐百味堆得山高,日夜歌舞比神仙洞府还热闹。
这般好受用,何必要去玉贞山受那百年寂寥得苦。
当真是脑子有泡。
“你这是何意思?”狐九脸色一变,不再笑了,“难不成你看不上我?”
不是看不上,实在是太看得起你,才想你乖乖做个小,别又被那帮天道众招惹上。
迟满苦笑,去拉他的手,“我是打心眼儿里为你好,你若不是我……我朋友,我也不跟你坦白了这么说。”
“朋友?”狐九躲了他探过来的手,顺便把披帛也扯了去,不让他碰。
迟满心里凉了大半截,又见他似笑非笑,“阁下是哪个?我可不认得。”
一阵气苦,只觉胸闷难忍,“你当真不认得我么?”
就算你不认得昔年有个小道童误闯了你修炼养伤的福地洞天,就算你不认得那时候我初尝你唇上味道,后来是你先探了舌头进我口中。
就算,你不认死前,怨恨我、厌弃我,叫我不要再来寻你下一世。
“好歹这两个月我也时常来看你,回回来都摘一朵开得最好的莲花赠与你,这莲子羹吃进了肚子里,难不成就把采莲人忘记了?”
小狐狸听出迟满不是作笑,讲出的话竟是真切又颇带有讽刺意味,面上闪过一丝愧疚。
随后呵呵冷笑,又是怪起了我:“你怎这般受不得玩笑话?我有说我把你忘了?”
玩笑讲得多了难免变成真的。
你不知道我与你相识了百余年,我一生都在为你虔心歇力。到头来却得到一句不认得,便是真说个玩笑话也实在叫人寒心。
狐九见迟满面上悲愁,似有神伤,也不好再说狠话,哼哼一声,叹气道:“罢!罢了!认得你,认得你就是了!”
他以为我会就此止住,我却只想在这一刻验证一下,我这么多天的努力算作什么:“那我再问你,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分量?”
他一愣,良久后转头再看迟满,眼里满是不服气,“你别忙问我,先说好,我若去你观中求道,你帮是不帮?”
“呵呵,”冷笑一声,心中气苦,说到底还是要讲条件的。
咬住牙关回答他这个不可能的问题:“帮不了一点儿。”
“梨花!”他当真是气急了,几乎是跳起来,喊了那边端茶倒水的侍女过来,“送客!”
随后小魔头把手上还未吃完的莲子用力丢开,豆大的珠子劈啦啪啦似是断线的手串儿一样四散开来,掉在桌上、地上。
呆楞半响,迟满捡了他不要的莲子放进嘴中嚼上一嚼。
“呸!”又吐出来。
怎个我种的藕籽,结的果恁苦?
直苦到心儿里去了。
梨花战战栗栗走到迟满身侧,礼貌得指了指门口方向,“迟大哥,您这边走。”
迟满都还未站起身,就听见已经立在远处的小魔头朝这边吼:“叫什么迟大哥!他算哪门子的哥!喊他做夷人便可!”
当真是要吐出一口老血。
心道:好好好,好你个死狐狸,人都还没迈开半个腿呢,这便开始脱干系了?
又一阵气结。怪不了他,只怪我自个儿,以为他对我笑是纯粹的示好,谁想乃是假意,没了利用价值便好甩脱。
迟满立在原处,看他转身就走,直到进了厢房。
才敢朝他背影呸上一口,“老子今日这一走,你若再想我回来,除非亲自去我庙宇求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