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离睁眼用那深邃凉薄的眸子睨着身侧之人,他头一次见这人此般狼狈模样,翟离发了善心般解释道:“若你成了,可会留我?”
这八个字如小锤般敲在太子心里,他目光坦诚地看着翟离。
他当然不会留,翟离心思缜密,又手段非常。
从他知道翟离与元国公来往密切时,他就动了事后杀之的心思。
更何况后来悉知翟离竟然贴合上赵琛,若不是顾及他过早动手会让元国公抓住此事不放,他不可能让翟离活到现在。
本以为翟离做这一切只是保住官位和性命,直到昨日探子来报,太子才确认下来,翟离要的是他的命。
而翟离是始终拿捏着分寸,在皇族之间游走来去。如今赵链已经快马加鞭往边防赶去,太子败局已定,更加无需顾虑于他。
太子仰面长叹,心有不甘...
他略带颓意的无奈笑道:“死了的人都能活过来作证,长卿啊,你真是布了一手好棋。”
翟离淡然瞟了一眼太子,不疾不徐道:“这桩桩件件你哪一事冤枉?不都是你亲自拿的主意?若你没想过动影儿,我还真打算念着往日情分给你留具全尸。”
原来都知道啊。
太子最初不明白,翟离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将隋府扯进局里,还以为他杀自己派去刺探隋府江子良与影儿之事的人,只是不想此事败露,他面上无光。
直到楚阳来找自己,他才猛然觉醒,派人去查宫内秘书医案。
他要一场惊天动地的惨案,来为他给隋影儿下的药做引子...
而自己、隋府、都是这惨案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所以自己所做的一切,一开始就在他的布局里,他以为翟离会因保隋府而不去细查官银之事。
毕竟他利用身份便宜和天高路远的距离,将一封封盖着玉玺的信件传至了边境,又将一封封慷慨激昂的回信截下焚毁……
私印玉玺,假传圣意,通敌叛国……
哪一项罪不够砍头的呢。
这一切的源头从何处来的呢?从辽国那一批谋事的被俘开始,从那辽国进献的女子开始,而那时……
太子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直至双眼含泪,“长卿啊,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你与我,竟是到了这步田地。”
原来他那么早,那么早就将自己画进了死局里。
可惜,直到如今坐下对谈,太子才看清这背后的一切。
他已经不知该如何再开口,翟离始终斜眼看着他的神情,眼底是冷漠的寒凉,好似眼前之人的失意与自己毫无关系一般。
“有何未尽之事?”这是翟离对于这个少时友人最大的善意与关怀了。
太子回看着他,起身拂了拂衣袖道:“用你在乎的,换我在乎的。”
孤注一掷吧,反正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翟离不以为意的笑着,一只折断翅膀的老鹰,那爪子再利又有何用处?
见了太子这一面,翟离清楚这事怕是扭头就传入众人耳里。
不过没关系,他之所以会见,只是出于赵琛的劝说,还依了他在这清莲斋之中。
给赵琛留一个不足挂齿的把柄,就当给他安心。反正翟离最后都收得回来。
翟离坐在马车里,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去了京郊的一片废墟。
当初整个临安公府全府倾覆,一把火烧的整条街如白昼一般,直到天色大亮才缓缓收了场,调拨的几百侍卫和地府抢了一晚上的人,一个都没抢回来……
翟离在宫里躲过了一劫,圣上下旨为表惋惜和体恤,特命人将临安公烧剩下的断壁残垣挪至京郊圈了一片地埋了起来。
在临安公府原址上着人盖了如今的翟府,呵……惋惜吗?体恤吗?
是敲打吧……
翟离不是不知道,这火是圣上的意思,也不是不知道,这把火真正要烧去的是他展露的锋芒。
没了依靠,他只能尽心辅佐,以求安隅。
那时的翟离在所有人眼里都是近乎天上星辰一般的人,望得见,够不着。
温文尔雅,侃侃而谈,又是文武兼备的全才,加之他的身份往后必是辅佐帝王之能臣。
就连他最爱写的诗都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他总说李白空有一副才情,却不会当官,为官者要审时度势德才兼备方能辅佐帝王成就万世伟业。
那时圣上便说翟离身上这股的磅礴的气势和对于理想的追求都已超过自己的皇子,。
有人都觉得他近乎完美,他自己也几近废寝忘食的地步,儒家经典君子六艺他无所不通,便是师傅也总是说翟离身上有一股韧劲。
就是这股他努力表现的韧劲引来了这把火。
圣上以为翟离后来的收敛是自己这把火的结果,却不知翟离其实不在乎。
他巴不得毁了整个临安公府,让所有人在炼狱里翻滚受磋磨。
所以翟离一言不发的处理着一切事务,表面上这件事带来的直接影响是翟离不再如此的锋芒毕露了。
他内敛了下来,将自己深深藏了起来。
其实只是他更懂了对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把握分寸而已。
圣上要他隐去锋芒,隐了便是。
那片废墟之上,树荫之下开满了金盏花,还是当时影儿洒下的种子……
那时的影儿小小的,她愁容满面的看着这个她叫长卿哥哥的人。
她一定以为他深受打击,一定以为他天都塌了,也一定以为自己撒花的行为会让他感受到一丝温暖。
翟离确实感受到了温暖,只因她是影儿,无关其他。
那时的他忙着处理临安公府的万般事物,却还是每日抽出时间来听她安慰自己,每日都等到她走后才意犹未尽的继续忙碌。
想起当时小姑娘的模样,翟离心下一软,只想现在就飞奔到她的身侧紧紧抱住她。
只默了瞬便回了府,直奔桐芜院而去。
影儿不在?怎么会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