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饶是厚脸皮如温子夜,此刻也沉默了。
修士自入道以来都会知晓,自古以来正道为白,魔道为黑,二者对立,不死不休。后来正道联合起来将魔修一网打尽,统统封入魔域之中,与妖魔为伍。一直延续至今,魔修仍然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害,是阴沟里的老鼠。
所以魔修杀正道从不手软,因为当初正道也是这般“剿灭”他们的,仇恨一代代传下来,根本说不清谁对谁错,唯有杀了。
魔修的存在比起“修士不吃凡米”更加常识,温子夜也不是没怀疑过明灯的来历,但怎么也没想过对方在知晓自己魔修身份之后,第一反应是问,魔修是什么。
温子夜正欲开口解释,忽然,心底的一些卑劣情绪陡然涌起,话到了嘴边,他硬生生转了个弯,道:
“魔修就是……用另一种方式修炼的修士。我在本门法门之外还修炼了别的功法,自知愧对宗门,还请师尊允我下山,赎清罪孽!”
这是他惯用的以退为进。他梦里的记忆碎片并不连贯和完整,他在赌明灯并未看明白自己是个怎样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在赌不谙世事的师尊会心软把自己留下。
然而明灯却眨眨眼,有些不解:
“为何要这般说话,你不想下山吧?”
温子夜发现,自己很不擅长与明灯这种简单且直接的人打交道,他一咬牙,干脆噗通一下跪到地上,双手作揖,道:
“徒儿不忠不孝,隐藏秘密,修炼其他功法,已犯大忌,还请师傅允我下山!”
明灯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他用一道法门将温子夜托起,然后说:
“你为执棋之人,肩负改变大世命运之责,此乃预言所示,而吾双绝剑宗亦有救世使命。今宗门人丁凋零,吾为掌门,也需担起职责,对你悉心教导。”
又是预言。
温子夜先是皱眉,他前世几百岁寿数,从未听说过什么“执棋之人”的预言,否则在那神秘空间中被邀请加入棋局时,他就该有所联想。
明灯和这个门派里还有许多秘密,但眼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温子夜暗自舒了口气,他明白自己终于还是留下来了,明灯总还是心软的。
只可惜,明灯或许无法理解“主角”的存在,他温子夜只不过是个复仇归来的恶鬼,怎么可能肩负得起改变世界命运的责任。
不过,能够留下便好。
明灯看了眼外边渐白的天色,站起身,说:
“好了,你已无碍,早些休息,明日一同去看看轻狂吧。”
轻…狂……?
温子夜又一次咬紧牙关,终究是没再说什么,只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好”。
一夜无梦。
次日醒来,日上三竿,温子夜愣愣地盯着天花板,脑内闪回昨夜的种种,他一动不动了好半天,然后突然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丢人,实在太丢人了。
吃醋闹情绪也好,梦里被拿捏得死死的也好,出来以后哄骗明灯也好……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幼稚,莫非身体的年龄真的能影响心智,他怎么会做出这么丢人的事情。
可是,昨天的明灯……
他又躺平看着天花板,想着昨日明灯的样子,突然觉得对方表现得比平日里还要温柔。
是因为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所以只能早早过来,笨拙地试图安慰他吗?
在梦里也是,明灯虽然单纯,说出的话却总是非常值得深思,如若那时候没有明灯……如若那时候没有明灯,自己也许已经迷失在梦魇之中,悄无声息的死亡了。
温子夜突然用被子蒙住头,感觉脸上烧得慌。
理智告诉他,明灯十分不简单,他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在梦里展现出的能力也值得探究。温子夜作为魔修本不应该动真感情,和正道修士扯上关系绝非明智之举,他都好几百岁的人了,怎么可以被旁人稍微关怀一下就放下防备,交出信任?
……可,他不得不承认,在明灯面前,自己真的好搞定得离谱。
这几个月来,温子夜已经试探过无数次,明灯真的就如同白纸一般,对许多事情都一无所知,高兴了会微微眯眼,难过了会稍稍蹙眉,生气了眼神会更加凌厉,耍赖或者装乖的时候会眨巴眨巴眼。
他有怎样的感受便怎样表现出来,从不隐藏,也不戴面具,固守本真,纯粹得可怕。
同时,明灯又像一面镜子,你待他如何,他就待你如何,你若是真心相待,他也会包容你的所有。
世上再也没有这么划算的买卖,只要付出就会有收获,这如何能叫人不心动、不沉沦其中?
温子夜从未拥有过任何一段正常的师徒情,从未有过可以交付后背的伙伴,也从未有过可以共饮清酒的挚友。
上辈子他一直都是魔头,在拿起棋子的片刻,他只觉得自己是个在命运里挣扎的无用之人,一切皆为虚假泡影,世界围绕着“主角”而转,自己做什么都是徒劳,只有明灯会认真地告诉他:“你肩负重任”。
就好像他温子夜成了个不得了的大英雄一样。
他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他要去找明灯,他想要告诉对方自己的复仇计划,他有很多话想要说。
“深域异火!在此,听我号令!”
刚一到达肖轻狂那间旧屋,温子夜就听到了对方那令人尬得抠脚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连串火焰喷涌之声、草地扑烁之声和衣衫破空之声。
好热闹啊。
温子夜一个闪身过去,发现就在那旧屋门外,肖轻狂和明灯正打得火热。
这个“火热”是物理上的,肖轻□□控着一手异火,上蹿下跳攻击着明灯,身法颇为灵敏。但明灯毕竟是明灯,他脚步都没挪动一点,每每总是挥一挥手就挡住了对方的攻击,看起来就像在逗小孩玩一样。
“可恶……不仅夺我至宝,还欲图将我囚禁于此,太可恶了!吃我一招,幽冥焱狱诀!”
肖轻狂双手掐诀,火焰凝聚成链状,从四面八方朝明灯袭去!
温子夜看不下去了,两步走过去,伸手一点,那气势汹汹的火链就仿佛遇到了水,一下子就灭了,还冒起了白烟。
明灯还有些不高兴:“子夜,为何打扰吾与轻狂切磋?”
你那叫切磋吗?分明是羞辱!羞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