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时雪借力站起身,看向解救众人于险境的萧雪山。
冬眠的草木在他身后苏醒,无望的局面在他手下迸发鲜艳的绿,少年披着阳光望向她,眼中闪过一抹担忧,口型依稀是在问她是不是受了伤。
明明是危险又紧张的场合,她心底却不合时宜地萌生一个念头。
她一定不要放他走。
不管萧雪山把她当成谁,她都不要放他走。
大不了,说清楚后再追回来。
她一定要萧雪山留在她身边。
下一瞬,眼前的画面突然慢放,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瞬间停滞。
向她奔来的少年身体一僵,像被折断的草叶一样,飘零坠落。
明天寒的声音也在这时传入她耳中,
“你看,我说了吧。”
“这么脆的小身板,我碰他一下,他就要死了。”
瞬间,苏时雪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上前的,只记得怀里接住的身体软绵绵的,像凋零的花瓣。
“小雪山?小雪山!”她的声音在颤,紧紧握住少年绵软无力的手,“没事的,你会没事的,别怕,我会救你,我能救你,我……”
她揽住萧雪山的身体,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帮他修复伤口,却发现他清瘦的身体无处不是创伤,她甚至没有落手之处。
明天寒说的对,他太脆弱了,甚至只用动动手指,就能把他捏碎。
“小雪山……”
这是谁的声音?怎么带着哽咽,像是已经泪流不止。
“……姐姐。”
萧雪山抬手想要帮她拭泪,可手指却一动也动不了,经脉寸断,他几乎已经是粉身碎骨了。跟着华乘海学了那么久的医,他最了解的就是经络命脉。
他清楚,自己救不回来了。
“姐姐……别哭了。”
苏时雪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满脸泪痕,但也顾不得擦,任由泪水在脸颊肆意。
模糊的视野里,少年迅速苍白,眼睛已经失焦,但还是用力地看向她,嘴唇微微翕动,像是想要说什么话。
她颤抖着手靠近,把他抱在怀里,贴着他额头一遍遍安抚,
“我在,我在。小雪山,我在。”
怀里的声音逐渐微弱,萧雪山似乎说了什么话,可她已经听不清了。
悲痛,自责,懊恼,愤怒,种种情绪奔涌而来,像海啸一般淹没了她。
她竭力想要避开的情节发生了,像她曾亲手写下的结局一样,萧雪山死在了她面前。
明天寒站在不远处,抱着手臂看着这一切。他就知道,这样做一定会激怒苏时雪。
他如愿了,那双眼睛看向他的时候再次染上了恨意,他几乎能从视线中感受到温度,整个人愉悦得脊骨发麻。
明天寒迎着那道视线开口,“如何?刚才的提议,现在还算数。跟我走,我放过所有人。”
像是要证明他的诚意一样,他撤去了对所有人的控制,尚梦第一个冲过来,还有柳明珠,也有人趁着机会躲得更远了,但苏时雪谁也没管。
她放下了怀里的人,起身朝明天寒走去。
“好。我答应你。”
明天寒笑得满意,他梦寐以求的滚烫正一步步朝他走来。他甚至在想,要不要再杀掉几个,让苏时雪看向他的时候恨意更深?
是其余那几个峰主,还是她从前的那几个弟子,还是这里的每个人?
她越走越近,盈满恨意的滚烫已经笼罩过来,争先恐后往他皮肤下钻。
苏时雪死死盯着明天寒,耳边响起的却是数月前玄方说的一句话。
“……你知道为什么神器留下的伤恢复得如此之慢么?”
“……因为,接触过神器的地方,神力被彻底剥离,与凡人无异。”
她这才了悟,杀死明天寒,其实轻而易举。
面前,明天寒朝她伸出手,那只手苍白而消瘦,带着毒药般的美感,正因兴奋而微微颤抖,“走吧?”
苏时雪视线沿着手掌上移,落在明天寒写满期待的脸上,又下滑,停在他墨黑大氅下的胸口。
不久前,他这具身体刚受过重伤,正是她亲手把上古神器狠狠按在那一处。
她无声轻笑,一字一顿开口:“走吧。”
下一瞬,一把灰青长剑出现在她手中,毫不犹豫刺进明天寒胸口。
带着笑意的绿眸猛地僵住,凄厉啸叫从他周身爆发,濒死的怨气凝聚成阴冷黑云,风暴一般撕扯着苏时雪的身体,但她握着剑的手没有一瞬迟滞。
她紧紧盯着明天寒的眼睛,看着那双眼睛从微笑变成不可置信,又变成恐慌和痛苦,再变成空洞的绝望。
阴云散去,原地只剩苏时雪一人一剑。
她手中,灰青色的长剑还在嗡嗡震颤着。
这把天罡剑她一直留着,没想到还能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天罡剑与明天寒的无常剑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是攫取人的魂魄与力量,不过明天寒的无常剑是用来摄人魂魄反哺自身,她这把天罡剑则是将人的力量锁在其中,增益于剑本身。
这把剑刚刚杀死了冥界之主,换句话说,这一瞬间,它成为了六界最强悍的一把剑。
苏时雪望着手中的剑,怔怔出神。如果她想,她现在就可以用这把剑征服六界,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野望,她现在唾手可得。
可是,她赢了吗?
身后传来脚步声,苏时雪缓缓回头,是尚梦。尚梦看起来很狼狈,脸上哭过,也受了伤,还沾了很多不知谁的血。
苏时雪知道自己也一样狼狈,她擦去脸上的血和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阿梦……我赢了吗?”
片刻前,萧雪山在她怀里最后说的话,她现在才终于听清。
“我知道,姐姐……我知道……”
“我知道……是你,从第一眼……就……知道。”
他在回答今天早上她问他的话。
他一直都知道。
受了那么重的伤,还强撑着一遍遍重复。
他该有多疼啊。
没等尚梦说话,苏时雪自己接了后半句,
“可我怎么觉得,我好像输得一干二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