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知远轻声道:“周岑。”
“没错,是周大人。”提起周岑,普琼忍不住多说两句,“周大人为我们木里付出很多,是百姓交口称赞的好官。”
齐知远点燃了蜡烛,举着烛台放到四方桌上,回道:“他已经死了。通敌叛国,满门抄斩。”
普琼脱口而出:“不可能!”
晦暗的烛光在齐知远脸上跳动,普琼觉得对方面熟,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普琼想着周岑的事,急忙道:“周大人怎么可能叛国?!”
周岑被满门抄斩都是老黄历了,木里虽然闭锁城门,但也不该如此闭塞。齐知远打量着普琼,见他年纪不算大,应是老土司没和他提过,才反应如此激烈。
如今再提及以往,齐知远已经轻松了许多:“徽京的皇帝说他叛国,他就是叛国。普琼土司就算再觉得不可能,也是无力改变的事。”
时候不早了,趁着天黑前,普琼派人将齐知远送去太守府,自己步行回到官寨的途中正好看见卓玛抱着小腿坐在路边。
见到了要等的人,卓玛像一跃而起的小兔,跟在普琼身后:“哥哥!为什么你回来了却不让莫措同我说?”
普琼忙了一天,早已心神惧疲,对这个妹妹他是又爱又气,想高声训斥又怕吓到了她,只得加重了语调,低声道:“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他不是徽京来的太守!他的仆人说了,他不是我们的太守!”卓玛一早就料到了普琼要同她算账,她拍着胸脯保证,“哥哥!你不用怕他,等我娶了他之后,他就是你的妹夫,我和你保证,我将他关起来,每日看着他,保证他不会离开木里!”
普琼脚步顿住:“他不是徽京来的太守?他的仆人还说什么了?”
“说他姓齐,是徽京的官,不过是监察府的都官。”宝来是卓玛见过最硬气的奴仆,被她的小鹿鞭打得皮开肉绽也不肯多说,卓玛悻悻道,“只不过他的仆人不肯告诉我他们为什么来木里。”
“监察府……”普琼与卓玛一样,他们生在木里,长在木里,不知道遥远监察府是什么样的官职,但普琼隐约觉得齐知远来头不小,“我的好姑娘,木里要不太平了。”
普琼握着卓玛的手:“我的好姑娘,答应我,让莫措陪着你,去娭毑那里住些日子。齐大人在的时候,不要回官寨。”
卓玛不乐意:“为什么?我喜欢他,他长得好看,我要娶他!”
普琼严厉道:“他不是你能触碰的人。”
普琼想起始终站在齐知远身旁的男人。那是羌渠剽悍强壮的雄鹰,是赛坎矫捷敏锐的首狼。
无论他们是谁,都不可能是被卓玛囚居在后院的人。
“好姑娘,如果我不在了,你就是木里的土司。”普琼抚摸着卓玛的发顶,如同摸着初生的小鹿,“去找我们的娭毑吧,她会代替我保护你。”
普琼心思细腻,派了手勤的家仆来太守府,齐知远进屋时,屋中摆设陈列一应俱全,连被褥也是新换上的。
家仆似乎很怕齐知远,抬首间稍有目光碰撞前者就飞快地避开。
齐知远看在心里,没有多说,而是趁着机会逛了一圈太守府,太守府这么多年除了灰尘积攒得厚些外几乎没什么变化,等齐知远进屋后桌上已摆好了晚饭,齐知远关上门,问黎奕:“你怎么看这个普琼?”
柴房里的花生都快被黎奕搓得差不多了,如今好不容易吃上了正儿八经的晚饭,黎奕囫囵地吞了口面,说道:“他让我想到了疆北的雪鼠。雪鼠肉嫩,每年士兵都会抓来改善伙食,所以每年冬末的时候,雪鼠们就会将家族里的老雪鼠扔出地洞,一是主动向人示好,二是减少冬季地洞里存粮的消耗。这是雪鼠世代繁衍的规矩,也是人与雪鼠约定俗成的交易。我们士兵称这些老雪鼠为英雄,因为他保护了整个家族。”
齐知远犹豫了一会儿,道:“听起来怪残忍的。”
“看普琼的态度,周岑在木里名声应该不错,老土司之所以不和普琼讲周岑的下场,无非是不想让后人知道英雄的下场。”黎奕顿了顿,又道,“木里锁城兴许也有这个原因,他们知晓徽京水深,不想后代牵扯进朝廷的纷争。”
齐知远听明白了黎奕的意思:“你是说普琼对我不善,是因为他以为我是新来的太守。”
“木里归顺大元,既然不想与大元的朝廷有纠葛,那必然也不想与赛坎的部落牵扯上关系。”黎奕说,“依我之见,赵佻的担心多余。”
齐知远没有作声,而是拿出身上带的图纸,递给黎奕。
“这是……伏兔?”黎奕总算舍得放下筷子,研究了一会儿才笃定道,“这是辕马战车减震的零件。”
齐知远点头颔首:“卓玛将我关起来的柴房里,有做到一半的辕马战车。”
黎奕深知辕马战车的构造,想要减震,何其不容易:“木里还有这般善于巧思的匠人。”
“不仅如此,普琼还隐瞒了班匠人的人数。”齐知远看了眼桌上的银碗,与图雅卖给沧牙的无异,“这是卓玛的侍女从卓玛房中偷出的银碗,图雅说要将我们带进木里,她要卖给我们几百个这样的银碗。可这是哪怕在皇宫中都少有货色,木里不与徽京的商人做生意,只将这等好货留在木里。”
“黎奕,我想……”一个大胆的想法在齐知远脑中浮现,木里人这么擅手工,那会不会连鲁班后人造的千机锁也能打开?
黎奕正拿着碗在手里打量,忽然窗外树叶窸窣,黎奕猛地起身,往窗外奔去:“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