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佻冷道:“在你我这她是祸乱宫闱的妖妃,在臣子口中他是污蔑圣上为夺权而杀害皇子的疯子,你何至于对她念念不忘?”
“我只是……”明德帝换了口气,“朕也不知道。”
“圣上是九五之尊”赵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提醒明德帝,“礼部今日同我商议,要为圣上扩充后宫。如今没了孙家,百官定会要你以繁衍子嗣为重。”
明德帝神色暗了暗:“朕……明白了。”
*
推开墨色的木门,里面传出来的是女人轻声哼唱的小调。
水蓝色的纱裙被微风轻拂,女人步履轻盈,将衣服抖落好,挂在绳子上晾晒。
夏槐宁身骨弱,如今染了风就咳嗽,还没走到都兰身后就被发觉。
“夏先生?!”都兰些许吃惊,局促地搅着双手,“夏先生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派人通知都兰一声。”
“我想都兰煮的茯茶了。”夏槐宁和声道,“不会打扰到你吧。”
都兰挤出笑容:“怎么会?我这就去给夏先生煮茶。”
都兰转身要走,夏槐宁突道:“听说你弟弟来找你了?”
水蓝色的身影滞在原地,都兰木然地转过身,再也不堪重负:“夏先生,我已经将我知道的事全交代了,也按照您的要求和齐大人说了,您能不能救救我的弟弟?他还年轻,不能像我一样……”
夏槐宁看着都兰:“所以……你想和他一起回苏木么?”
“你的父亲死了,母亲也嫁给了别人,唯一的弟弟是大元富商的奴隶。”夏槐宁蹲坐,扶着都兰纤弱的肩,“听说他过得很不好,身上全是被人奴役过的伤痕。你说他看到你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自己唯一的亲姐姐躲在世外桃源里,对着自己的处境见死不救。光是想想,都觉得心中凄凉。”
都兰抚面啜泣,肩膀抽动:“只要您愿意救我弟弟,哪怕给您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夏槐宁苦笑:“我们这种人生来就是给奴隶主们做牛做马的,我又有什么资格要你伺候我?”
夏槐宁的脸色发白,他张张嘴,被人抽筋似地猛地弯腰,对着地面喷吐出一口血沫。
“夏先生!”都兰大惊失色,扶住了夏槐宁。
夏槐宁躺在都兰的臂弯里,像被人割了气管,大口的喘息。
“夏先生!您真的用了我给你的药!”都兰哭出了声,“您为何要这么做?血毒无药可医,您这样只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痛感蔓延全身,持续了半柱香的时辰,夏槐宁的喘息逐渐平复,他用手掌撑着地面,想让自己看着不是那么的狼狈。
夏槐宁说:“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都兰的拳头砸在自己的胸口:“都怪我……怪我……”
“你的命运只有你自己能掌握。”夏槐宁握住都兰的手腕,替她揩去眼角的泪水,“只要你将我交代你的事办好,我自会送你姐弟二人回苏木。”
都兰跪了下来:“大人吩咐!都兰万死不辞!”
“替我照顾个人。”夏槐宁将都兰扶起,“我要你用生命作保,你会照顾好他。”
*
广玉兰花盛放,纤细的树枝托着玉盏样的花苞,一捧一捧的开了许多,下面的人抱着树身轻轻一晃,便莹雪似的飘落。
赵佻进门后,与家中管事的交代了几句话,刚走到院子里就见着夏槐宁站在树下,对着广玉兰愣神。
赵佻手持玉扇,心中不明,问:“这是何意?”
夏槐宁没有回头,而是道:“我只是在叹,叹王爷的大计何时付诸?”
夏槐宁又说:“孙放正在押送回京的路上,圣上革了镇国公所有官职,听说连刚娶的孙皇后都被禁足于后宫,如今孙家彻底失势,王爷还在担心什么呢?”
赵庸将孙辅羁押后,昔日孙太后的部下不远万里来到徽京,与旧日内阁杨奇一道,站在太和殿外将赵庸狠狠骂了一顿。
春花易谢,人心易冷,赵氏与孙家数十年的同气连枝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剩下的不过是指尖的蚂蚁,轻轻一掐,就能咽气的末流之辈。
他还在等什么呢?
赵佻摇着手中玉扇:“听说夏先生意志消沉,去瑶光楼带了几个女子回府,日日饮酒写诗。”
“我是八王豢养的奴隶,若八王看不过眼,尽管将我赶出府去。”夏槐宁眼神如刀,狠狠地瞥了赵佻一眼,“越快越好。”
赵佻知夏槐宁是在气他,他今日饮了酒,心情比往日好上许多,听了夏和仲的抱怨也不恼,只觉得思绪昏沉,心头却莫名的畅快。
“和仲啊,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去握夏槐宁的手。
冰冷的肌理让腹中酒气郁躁,赵佻不满足了,他伸长了手臂,搂住了夏槐宁。
他少与夏槐宁有这样的触碰,二人明明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
赵佻甚至不知道,夏槐宁抱起来是这样的纤薄消瘦。
赵佻说:“大计非一日而成,和仲明明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幼时我听宫人说父皇总在夜半梦魇,我心中担忧,却连大殿的门都进不去,我将身上衣物贱卖给婢女,看大殿的太监收了银子才允我进去。没人知道,那日我因为私闯宫闱挨了父皇好一顿打。”赵佻将头靠在夏槐宁的身上,无比的舒畅,“和仲啊,你和我,从来都是没有依仗的人。”
可是如今,我想成为你的依仗。
一阵风吹过,玉兰花掉落,瓷白的花瓣落到夏槐宁的肩头。
“你看这蝇营狗苟,谁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活?哪怕是孙辅那样的,也想着名留青史,做个好官。”赵佻含糊着说,“可这世上啊,就是独有一人……”
“你与他们,都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