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有机会。”齐墨没去接齐知远的茶,他看着齐知远,过了片刻后才说,“要是有机会,你一定要去实现这个梦想。这也是我和勉仁的愿望。”
茶热得正好,汩汩热气涌在半空凝结成霜。齐知远将茶搁在齐墨的面前:“届时您得陪着我一起,看山河安澜。”
齐墨嘴角发涩似的,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黎奕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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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知远在马车中假寐,膝上放的是之前夏槐宁交给黎奕的账本。
打从账簿在他手里起,他每日逢空便会翻看,如今已经可以倒背如流,虞伦钟生前是个仔细人,孝敬高官的银子都走了一家名叫福隆顺的银号,想必也是为了留底。
齐知远合上账簿,找了张纸,将银号的名字抄录下来后递给小捡。
都指挥使司的宅子建在远离市井的德荣巷,齐知远掀开轿帘,遥见孙家大宅紧闭,干脆让小捡停在路边。
黎奕这次回来一不接召,二不请功,戍守边关的大将军无故回京,满身的血污杀气都还没洗净干,就策马直奔东华门。养病的明德帝还在睡梦中就被人叫醒,穿着中衣就赶去了华盖殿。
大元,是要变天了。
孙家大门紧闭,后门却是虚掩,大雪过后便是彻骨的霜寒,平日里喜庆的松红梅被雨水碾得零碎,一踩全是旖旎,齐知远也没客气,直奔孙家内院。
孙家出了三位高官权臣。大将军、镇国公、都指挥使司。当年孙太后替赵高祖夺天下,孙家得了一句“天下共赏”的好听话,如今朝代更迭,再浓的感情也揉成了藕丝,咸丰帝在位时念着孙昭和孙太后的功,破格提拔了孙永乐为都指挥使司,本是想着改内阁,立三司,平衡各方势力,哪想到提拔了根软葱,见风就倒,加上孙辅一把年纪了还不肯消停,如今胆敢仗着皇后的势还想在朝中搅动风云。
谁人都知孙家权倾朝野,经过此事后更是众矢之的。
孙家这棵大树,必除。
齐知远刚进内院,便迎头碰见了匆匆而来的孙永乐,孙永乐一身里衣,头发凌乱,应是躲在家中好几日了。
见来人非他熟悉之人,孙永乐拧眉询问:“你是……”
“晚生见过孙指挥使。”齐知远恭恭敬敬地作揖,“晚生路过此处,见孙家大门紧闭,后门却是敞开,于是斗胆进来,提醒一下指挥使。”
孙永乐不冷不热,面露疲倦准备赶客:“原来是齐公之子。家中新来的下人不懂规矩,忘了关门。也不是什么打紧事。”
“这怎么不算打紧事?”齐知远提高声音,“孙家大门外摆金蟾,意为财源广进,如今代表招财纳禄的大门紧闭,却将小门虚掩,指挥使是不想要银子了?!”
孙永乐被吓得一激灵:“你这后生在这疯言疯语什么?你再不出去,我就叫人了!”
“指挥使是在等人吧!等镇国公?还是孙将军?镇国公惹了这样的祸事,指挥使当真敢保?!高祖的一句戏言,指挥使难道还惦记着呢?”齐知远毫无畏惧,站在原地神色不改接着又道,“我是来好心提醒指挥使的,当初忠州之行安国武侯显些命丧黄泉,你真以为是羌渠鹰师做的?先帝刚愎自用,多疑爱猜,他看不顺眼的人和东西谁都别想留。新帝虽然稚嫩,但他是先帝的亲生子,你怎知日子久了心中就没有谋算?”
齐知远快言快语,没给孙永乐一点插嘴的机会:“乙亥年腊月十三,徽京银号汇入银票二十万两,徽京都指挥使司笑纳。甲子年仲春,徽京银号汇入银票八万两,徽京都指挥使司笑纳。晚生愚钝,满满的一本账簿就记得都指挥使的这几页,指挥使要不要猜猜,那本账簿是谁给我的?”
“你!”孙永乐急得原地打圈,赶紧下了院子去将后门关紧,“你究竟想说什么!谁让你来这的!”
齐知远不答,反而转身将走:“越是枝繁叶茂的大树,越要晓得断臂求生的道理。德荣巷是个好地方,前朝几位忠臣良将都曾住在这里,可惜了,不知道孙指挥使能住多久。”
“且慢!”孙永乐拦住齐知远,确认了四下无人时才握住齐知远的手,脸上挤出笑容,“小齐大人,我这几天事多繁杂,刚刚并非是冲你,等日后结束了我定去齐府与你和齐大人亲喝一杯,说起来我也算周大人半个学生……”
齐知远收手,冷声提醒:“孙指挥使。”
孙永乐讪笑,伸出食指往上指了指:“小齐大人,你替我说说话,告诉上面那位,说朝廷拨款的二百万两我是一分也没碰着,是镇国公!是孙辅找人去赛坎调停的!皇上养病,梁太后说所有军机要务都归孙辅管,镇国公亲口说的!他说用朝廷拨的这些金子做两座金象,刻成天狼王喜欢的模样,他们就不会打过来了……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齐大人,齐小公子,我与你父亲是旧识,按辈分你得喊我一声叔伯,你一定要将我这些话转告给皇上……!”
齐知远深看了孙永乐一眼,嘲弄道:“梁太后何时和镇国公关系这么好了?梁太后要想干政,梁家大把的有志子孙等着冒尖,孙大人你说这话是不是偏颇了。”
孙永乐陡然闭上了嘴。
有的话说了最多是抄家,有的话说了却是掉脑袋。
孙永乐想挤出谄笑,二人视线交汇,孙永乐的笑当即凉在了半路。
齐知远向孙永乐作揖,算是告别:“孙大人,利害有常势,取舍无定姿,还请大人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