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应是来了贵客,看门的侍从一路小跑,附到赵佻耳边说话,夏槐宁见状,将揄铺掀起后便要起身。
“无需备我的晚膳。”夏槐宁头也不回,“我出去透透气。”
夏槐宁推开后门,见枣红软轿停靠在路边,轿夫仿佛一早就猜到了他要出门,摸着头冲着他傻笑。
“公子,王爷特别交代了,说您今天必然会出门,让小的在这里等。”轿夫殷勤地替夏槐宁掀帘,让他看轿里的锦盒,哈腰道,“这也是王爷准备的,说您说不准会用到。”
翠色的青菜卧在根根分明的素面之上,清透的汤头飘漾着油花,酱好的芋头和蒲鲜笋各成一菜,孙文素刚将筷子摆好,黎明清就端着刚出锅的燠饼过来。
燠饼烫手,好在孙文素早早将帕子浸了冷水,黎明清刚放下饼,孙文素就用帕子将她的手裹好。
一贯提枪耍剑的手包了藕粉色的丝帕,反而让手的主人感到不习惯。
孙文素的手心软腻,黎明清却觉得对方长了刺,稍一碰就下意识地缩了回来。
“多谢。”黎明清将手背到身后,故意不去看孙文素。
孙文素低着头,去握掌心剩留的暖意:“女子的手该好好护养才是。”
坐在桌前的齐墨看着一桌的饭菜,受宠若惊:“老夫何德何能能吃到孙姑娘做的饭菜……”
“倘若早些知道今日是齐大人的生辰,我定会好好准备一番。”孙文素向齐墨屈身,“是文素失礼,明明太后临终前有过嘱托,可文素却一直未能来拜见齐大人。”
齐墨摆手,邀二人入座:“贵人多事,哪需多礼,是老夫疏怠了。”
孙文素入座,黎明清从侧面看着她,孙文素的背永远笔直,粉橘的衣襟上是颀长雪白的脖颈,后脑勺的碎发虽不像在宫中有人伺候用桂花油梳得一丝不苟,却也柔顺的附在耳后。
以前黎敬天总说她少闺秀之风,她还不服气,现在想想,她比孙文素少得何止是一星半点。
孙文素看向齐墨,柔声道:“今日小女前来打扰,实则还有一事。”
齐墨示意:“孙姑娘但说无妨。”
“时间迫人,我长话短说了。齐大人,姑母一早便知道齐知远的身份。均州一行是太后刻意为之,太后本想借此封赏齐知远,好巩固齐家在朝中地位,却没想到天不遂人意。”孙文素将怀中的木盒奉上,放置桌前,“姑母临走的前几天还惦记着当年周家的事,她曾不止一次的说周岑是被诬陷入狱,只是先帝昏聩,误信奸人,才使得大元痛失良臣,若有朝一日齐知远身份揭穿,就将这份诏书给齐大人。”
齐墨闻言惊疑,接过木盒打开一看,确认后,不敢置信道:“这是……空白的?!”
“凤纹已印,姑母当时有过交代,无论齐大人写了什么都是太后的旨意,若是新帝是明君,无需此书齐知远也可安平,若新帝……”孙文素欲言又止,“太后还说了,等齐大人求到恩典后,就带着齐知远远走高飞吧,是她没护住大元的忠臣。”
放置膝头的手抬起又放下,齐墨唇下发白的胡须微颤,平静了好一会儿才和黎明清道:“黎姑娘,可否替老夫将这碗面热一下?”
此事一听便知非同小可,黎明清与孙文素对视一眼,应了一声便拿着碗走了出去。
黎明清刚一出门,齐墨便起身挥袖要伏拜:“太后的大恩大德,齐墨万死难报,容老夫一拜。”
孙文素也起身,将齐墨从地上扶起:“齐大人这是作甚,太后说是大元对不起周家,是您舍身取义留下齐知远,没让周家断后。”
齐墨动容:“孙辅有女如此,实在让老夫嫉羡,孙姑娘继承了太后的大仁之风。”
孙文素揉着手掌,苦笑道:“我知齐大人与家父在朝堂之上多为不合,只是家父并非阴险之人,他只是习惯了孙家有姑母的庇护,若真要他去做大逆不道的混账事,他也是不敢的。”
齐墨点头称是。孙辅贪功,却不奸猾,孙辅利用私权为家族谋利是事实,但始终不肯与刘誉为伍也是事实,朝堂之中任事者好坏本就难以分清,只能说孙辅既有为人者的私心,又有为臣者的忠心。
齐墨问道:“我听闻孙辅要将你嫁与新帝,但是你不愿意。”
孙文素也不隐瞒:“不瞒先生说,父亲前些日子将我绑进了东宫,我是从宫里逃出来的,如今暂住在黎家的府邸上。我父如今正满城的找我,怕是不到天黑我就得回去了。”
齐墨不解,犹豫道:“既然你如此不情愿,那……”
孙文素温声说:“先生是想问我,为何手中有诏书,却不留着自己用吗?”
齐墨将木盒推至孙文素面前,诚道:“若是姑娘不愿为人掌控,我可权当没见过孙姑娘。”
“从来这里的时候我就想好了,等辞别了齐大人,我就会回到宫里,回到我原本的位置上。”孙文素唇角弯了弯,将诏书还给齐墨,“太上皇祖曾向孙太后立誓,孙家女会世代为后,我虽未生在皇庭中,却享万民食禄,受百姓仰望,做事怎能凭着自己的性子?父兮生我,母兮鞠我。父母恩情重逾山,若我为一己之私弃整个孙家而不顾,那岂非自私忘义之人?再说不出今晚,我在黎家的事就会传出,到时连累了安国武侯,我又该如何自容?”
齐墨沉默了好一会儿,给孙文素斟了杯酒,双手奉上:“孙姑娘大义!”
“我此次出宫,是为了太后生前的交代,也是为了自己。”孙文素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若日后百姓安宁,忠臣永不寒心,那才是大义。”
二人酒过半旬,小捡才领着夏槐宁进来,夏槐宁匆匆来迟,见屋内氛围正好,不禁抱着锦盒站在门口踌躇。
见齐墨有客来,孙文素便借口告别,正巧遇到黎明清站在檐下,晚露落在她墨色如织的长发上,更显晶莹。
黎明清也看见了孙文素,只不过齐墨屋内气氛明显不善,她还未张嘴,就见孙文素竖起食指放在嘴上。
是因为吃了酒,又或是因屋内闷热,孙文素的脸粉扑扑的,和六月北汝河进贡的蜜桃般,黎明清瞧着,想起了她舞剑时,孙文素替她做的醉仙桃。
孙文素拉着黎明清,半是小跑地往门外去。
“下雪了。”孙文素无声地冲黎明清比嘴型,她跑在前面,握着黎明清的手细密渗出了汗,小雪顺着指缝的空隙落在二人掌心,沁出微热的潮湿。
揣了一肚子的疑惑在这时烟消云散,黎明清“嗯”了一声:“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