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知远唤出沧牙,沧牙往前探了十里,等回来后齐知远心中已是一片冰凉。
潮湿的泥路上乱石衰草,脚印杂乱,一看便是有人马刚刚经过。
“不对。”齐知远握紧缰绳,“圣上御驾亲征的消息早已传遍忠州,羌渠特勤队守在城外不会轻举妄动。”
沧牙下蹲揩了一抹泥泞在指间碾磨:“应该有一炷香的时间。”
“特勤非令不动,城中无大事,除非是有人泄露了皇上的行踪。”齐知远调转马头,“我们去追安国武侯!”
大雨冲刷山谷,光电之下,夜如白昼,白日里松软的黄沙成了一滩滩绊脚的淤泥,骏马奔驰在野岭之中,溅起珠串长的水花。
黎敬天在泥地里连滚三圈,一丈长的金马刀恶狠狠地咬过丘石,枣红色的骏马仰天长嘶,黎敬天踩住岩面,借着高度在空中遽然转身,气势磅礴,单手换刀后直击身后来兵脑颅,羌渠兵前一刻还高举青铜大钺,后一刻就直勾勾地从马上摔下。
紧接着又是齐发的暗箭。
“将军快走!”
刀箭相碰,雨夜的撞击之声格外打耳,黎敬天抹了把脸,却见一根长矛呼啸而来,身侧一人见状当即奋跃马上,长矛直插胸口。
后方羌渠兵如雨中鬣狗,越聚越多,黎敬天寡不敌众,一刀劈断肩上箭矢。身后银光一晃,眼见长矛要插黎敬天命门,就被人一箭挑开!
金石擦碰,火星四溅!
疾驰而来的箭羽“嗖”地一声将羌渠兵钉在树上!齐知远蹙口吹哨,空中飞鹰敛翅横冲,啄中特勤眼珠,须臾眨眼间,黎奕已经倒挂马上,长刀“呼”地一声滑出,黎奕握刀横扫,霎时鲜血飞溅,刀身上只闪过一双双惊疑矍然的瞳孔。
雨水滂沱,烈日逸尘断鞅,仰天长咴,用铁蹄将身侧的人踹下马背。
刀身冰冷,上面的污血狰狞,黎奕策马而来,见血的精刀身声嗡鸣,等到黎敬天面前时一人一刀已是杀红了眼。
黎奕反手勒住黎敬天马缰,收刀入鞘:“走!”
飞鹰盘旋在半空中,齐知远脱下蓑衣,关上篱笆大门后将手中草药递给沧牙:“侯爷情况如何了?”
“箭上淬了毒,侯爷还在昏睡。”沧牙欲言又止,“飞鹰有信,今早鹰王巴希率兵奇袭,孟将军节节败退。”
齐知远叠好蓑衣,将身上碎雨抖落:“陈老三是在催黎奕回去了,黎敬天不在,黎家军没有主心骨。”
“此事要不要告诉小侯爷。”沧牙压低声音。
“当然得说,为了大元,黎奕必须回去。老侯爷重伤,长懿一个人顾不过来,他们路上可不能再遇到岔子了。等会你跟着他们,护送他们回城。”
沧牙担忧:“那公子……?”
齐知远往屋里走:“我自有打算。”
昨日齐知远发现情况不对后,当即回返,幸好半路遇上了黎奕,二人顺着黎家军特有的钉马掌印一路疾奔,正赶上千钧一发之际。
安国武侯敷了草药后便睡下,齐知远站在门前,等黎奕出来。
黎奕一出来,飞鹰就俯飞落在了黎奕的肩膀,黎奕穿了件普通的软甲,见飞鹰落在自己身上也懒得撵,这只被人豢养的飞鹰虽有两尺,但比起疆北的猎鹰还是差了千里。
黎奕顺手从庖厨里拿了块肉,喂给了这个“不速之客”。
齐知远主动开口:“昨夜忠州城外无敌兵看守,我怕营中有人向羌渠泄露圣上的踪迹。”
“父亲是在忠州城外马道上遇袭的,马道距离忠州城不过二十里路,哪怕飞鹰也没有这么快,营帐里有人比我们都提前知道皇上会离开忠州城。”黎奕沉声,“圣上走时身边带了谁?”
齐知远如实答道:“刘誉,还有左司御率。”
“刘誉已是掌印,太子继位他也不会重复往日风光。左司御率更不可能,姓耿的为太子办事,太子已握虎符,即位已是板上钉钉,不会想闹出个弑父的恶名。”黎奕心烦意乱,“我们逃出来的太容易了。我曾听三哥讲过羌渠的飞鹰特勤,他们往往十八人为一队,从六面包抄,若是被他们的锁魂阵围住,哪怕是正值盛年的父亲也要一天的时间才能逃出来。”
齐知远回想昨夜:“围剿我们的没有十八人。”
黎奕只觉说不上来的不对,冥冥之中好像漏掉了什么。
黎奕说:“看来他们兵分两路了。还有一队怕是已经快到皇上那了。我得通知三哥。”
齐知远不认同:“若是陈将军知道了,明日是与孟将军一起迎敌羌渠还是先去搜寻圣上?只怕敌人还没打到家门口,我们自己先乱了方寸。”
飞鹰在空中长唳,响遏行云,齐知远知道这是有“客”来了,他站了起来:“我去。”
手被人握住,齐知远低头,黎奕不肯松手。
齐知远轻道:“先松手。”
见黎奕固执,齐知远又道:“你比我更清楚羌渠特勤为何会兵分两路,有人不仅想让圣上死,还想借他们之手让黎家担这个罪名。他知道太子与侯爷亲厚,假如事情败露,老侯爷不会放过他。他要黎家反,只要黎家反,那个人便可以顺理成章拿着太子丢失的虎符指挥众将出兵,到时皇位他坐得顺理成章。”
齐知远始终避开在黎奕面前谈及“他”的名字,哪怕“那个人”是最有可能布置这场陷阱的人。
黎奕声如寒冰:“这是黎家的事,不需要你管。”
“这是一箭双雕之计,八皇子统筹全局,早将你我算在了里面。你让我如何不管?”齐知远心急,反道,“与虎谋皮不如虎口夺银。虎符一事与我有关,我只是去收拾我自己的烂摊子。”
“我让你不要管!”黎奕喊道,“沧牙!”
“黎长懿!大元可以没有齐知远,但不能没有黎家,更不能没有黎敬天!”齐知远难得生气,吼道,“就这一次,相信我!记好了,等我出去了你就从北面走,你我兵分两路,你带着侯爷回营,你要证明黎家的清白。”
齐知远从没有像今日这么后悔自己做过的决定,他习惯了背着仇恨独来独往,只要能替周家报仇,做再可恶的事、跟随再卑劣的主子也心甘情愿,可如果黎敬天今日撑不过去,黎奕就是黎家最后的希望,他不能让黎奕陪他走这黄泉路。
“废话少说,你带着我爹走,我留在这,正好让我看看来的是何方神圣。”黎奕心中火苗躁动,他实在是太久没肆意了,连手中的刀都闻到了血腥味。黎奕拔刀,银白的刀身时隔时日一出鞘,就泛着骇人的寒光。
“可我驱不动玄甲骑兵,也上不了战场。鹰王巴希率兵奇袭,孟林节节败退,明清还在等你和她的父亲。”见黎奕动摇,齐知远将黎奕的刀合起,“杀鸡焉用牛刀?保卫百姓的刀不应该用来杀这些走狗。”
“我的男人是个驰骋沙场的大将军,他是九天翱翔的鹰,是草原奔驰的狼,他不该、也不能折在朝廷内斗这种不入流的把戏之上。”齐知远拿刀后退,大声道:“长懿,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我早就等着你的三媒六聘了,这是你欠我的,我这辈子都会等你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