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素闻声望向床榻,要去握孙太后的手:“姑母,姑母!你醒了!”
见着了孙文素,孙太后会心一笑,她声音温和:“你刚刚跪在那,我还以为看见你父亲了。”
孙文素喜极而泣:“姑母是想我爹了么?我这就去差人叫他。”
“别…”孙太后声音微弱,似长叹了口气,“他在朝堂,我在后宫,要想孙家繁荣,这辈子见面的次数是越少越好。”
孙太后形容枯槁,没了平日里的装束,只剩下一对睁着的眼睛还残留着些许的精气神。
孙文素看得心疼,顺着孙太后的话说:“文素听姑母的,姑母说什么便是什么。”
孙太后又喊道:“琼苑,琼苑。”
琼苑正帮黎明清弄草药,听到孙文素喊自己忙小跑过来跪在床头:“奴才在呢!”
孙太后问道:“均州那边有消息了么?”
“回太后的话,还没呢。”琼苑将孙太后脖下的玉枕往下挪了挪,又替孙太后整理散乱的白发,“太后,听老奴的,快睡着吧。”
门被开了一条小缝,黎明清悄声离开后,孙太后又说道:“我哪能睡得着啊?阉人硕鼠,蚕食我大元这么多年。”
孙太后胸口闷,说起话来也比平日慢:“齐知远那孩子瞧着机灵,我只盼着他越查越深,借着白家一案将所有事都翻个水落石出……”
孙文素跪得近了点,她犹豫了起来:“姑母,有一事我还未同你说……”
“孙放去了均州?”孙太后心中早已了然。
这几年她身子不好,孙辅知道孙放去了均州定不让孙文素告诉她,可要耳塞目闭就能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那朝中众人也不会各个心思重重。
“他惦记的是白家的港口罢!孙家的银子还不够他花的!”孙太后冷哼,“你爹这辈子执念太深,我管不了他。孙放虽也是我孙家人,但却远不如你明事理。我怕的是他有朝一日他会拖累孙家。”
孙文素指尖蜷缩,怎么也想不出替孙放辩解的话来。
孙太后每个字都说得用力:“孩子,记好了。有朝一日,他要敢闯下大祸,你得当断则断!”
*
翠屏山的山头刚亮起点点星火,一队急嘈嘈的人马就斩风而来,领头的男子头戴斗笠,鳞次栉比的蛇皮长鞭凌空一甩,将挡路人直接掀翻过去。
戴斗笠的男子盛气凌人,浑身通红的汗马也吭哧喘着粗气,直接从挡路人的身体上踩了过去。
青云佩,玉枣马。
黑虎寨里平日血气方刚的土匪窝子如今却没一个人敢吭声。
大当家“青眼虎”燕戟飞更是早早站在门口,迎着贵客进门:“大人这招声东击西果真有用!不仅毁了羌渠和白家的生意,还直接将沈游行送进了牢狱,简直一举两得!”
孙放勒马向前,径直绕过燕戟飞,摘了斗笠就往后扔:“白家竟然想用额日勒帮牵头做羌渠的生意,也不掂估掂估自己的斤两,。”
燕戟飞忙不迭地接住孙放的斗笠,大步跟了上去,咬牙切齿:“可惜了虞仑钟那个狗官,等事成之后我黑虎寨的弟兄一定要亲手拿他的狗命!”
孙放生怕燕戟飞沉不住气,故意沉下脸来:“做大事者要目光长远,不能逞一时之快,白家是块肥肉,等我们取代了白家的位置和羌渠建立水路往来后要多少银子没有,到时候好好孝敬刘千岁,你想杀多少个虞仑钟都行! ”
明明窝了一肚子火,燕戟飞还是立马赔笑附和:“大人说的是,还是大人高见,竟然想到除掉白意,没了白意,白家这下是再也翻不了身了。”
孙放心里一惊,他本以为是燕戟飞寻私仇杀了白意,还想等到时机成熟将燕戟飞推出去认罪,没想到白意之死竟和他没有关系。
“是他自己命中该有这一劫,说明连老天都站在我们这边。”白意之死对他替代白家百利无一害,孙放想到这心里又忍不住飘然,“白意给羌渠的货找到了吗?我倒要看看白意究竟许给了羌渠什么才让他们心甘情愿与白家做生意。”
“没找到,弟兄们在水里泡了一宿,只找到一个空箱子,会不会被别人抢先一步了?”
孙放捻手沉思:“我们的动作已经够快了,不可能被人捷足先登。”
燕戟飞恍然大悟:“看来白家人早有防备,原来白意也不信任那边。”
孙放往燕戟飞的虎头椅上一躺,抬脚搁在了扶手的虎头上,开始闭目养神:“金算子一定是另有打算,羌渠人不是傻子,不可能平白无故就答应白意……”
燕戟飞又道:“还有一事,听说朝廷派人下来了,还是宁氏请回来的,会不会……”
孙放居高临下地瞥了燕戟飞一眼,觉得跟土匪搭伙干就是没意思,连这点胆识都没有,遇到事还畏手畏脚,他摆摆手:“两个人能成什么气候,查来查去无非就是想要银子,到时候打发点就是了。
燕戟飞斜了斜嘴角,硬是挤出一个笑:“大人高明。”
第二天夜霜还挂梧桐的时候,齐知远就收到了孙放邀他去永城的请帖。
天色朦亮,清透的夜色还没完全下去,齐知远披着皮袄,坐在院子里点火。
黎奕见齐知远面前还摆着纸笔,于是走过来问道:“写信给徽京?”
齐知远应声:“既然沈游行无罪,还是得尽早放出来,偌大的均州城太守之位总不能一日无主。”
黎奕忍不住调侃:“也不知沈游行出狱后看到宋山会作何感想。”
干柴烧得快,不一会儿火苗就窜了起来,齐知远放下笔,将手头的请帖扔到火盆里。
黎奕活动了一下肩颈,揉着眼坐到了齐知远的边上:“孙放?”
齐知远“嗯”了一声,声音轻浅,和没睡醒似的。
黎奕嗤之以鼻,借着齐知远点的火磨自己的匕首:“孙放就是个傻的,均州现在乱成一锅粥,明眼人就算想趁机捞点好也不敢,只有他恨不得昭告天下他要来均州城浑水摸鱼了。”
齐知远轻声道:“如果他不傻,也不会从中郎将做到长史了。”
按理说背靠孙家,孙放入仕基本是如鱼得水,咸丰帝给了他几次立功的机会,起初孙放还能抓住,只可惜后面越来越目中无人,被派去将军冢守军时身为中郎将的屁股还没坐热,就敢以下犯上和孟林的兵起冲突,结果搅乱了战事。
从中郎将到骑都尉,再到现在有名无实的文职长史,哪怕是孙辅,都只当他是一团糊涂。
齐知远又道:“永城花灯节,他邀请我们去永城一叙。”
永城隶属均州,与翠屏山也挨得近,任谁都看得出,孙放这是在示好。
黎奕打哈欠:“他倒是清闲,真当谁都和他一样,有个镇国公供着他么?”
齐知远将请帖烧了个干净,摘下襻脖,神情温和:“藏在深处的人巴不得他跳出来将这盆水搅得更混,宁氏一走,白家群龙无首,马上就有人坐不住了。”
黎奕不解:“我搞不明白,宁氏为什么去找额日勒帮?我可没想看出来她对白意的感情有这么深厚,深厚到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白意身为白家掌柜,却在夜里不顾危险也要亲自出海送货,你说宁氏为什么要去找额日勒帮?”齐知远含蓄,“货里有乾坤。宁氏也是去找宝贝的。白意临走前察觉到不对劲,将宝贝偷梁换柱藏了起来,却没想到自己有去无回。看来箱子里是大乾坤,是可以主宰白家命运的宝贝。”
齐知远假模假样地叹息:“可惜了,到现在没人找到这批宝贝。”
匕首被烧得锃亮,黎奕放在石凳上打磨:“说是主宰白家命运,我看倒像是主宰生死。”
齐知远轻笑:“如果真是这样,白家走到这一步也是死有余辜。只可惜了祖上基业要做他人嫁衣了。”
黎奕看着齐知远轻慢地拂去案上的纸灰,又见他走到养荷花的门海前抄起一捧水浇在自己的手上。
雾粉的花苞立在水波纹上,飘在上面的莲蓬翠绿似如意,齐知远自然垂手,肤若凝脂,指骨分明,像是春日里的笋牙尖。
黎奕收回窥视的目光,沉声道:“听宋山说,宁氏是收到了额日勒帮寄来的信才去找额日勒帮的。可惜没人看到那封信长什么样。是你吧,齐监察。我想了一宿也没想出除了你还有谁能有这个城府。”
齐知远仿佛没察觉黎奕的视线,自顾自地净手,吐出来的字和含着雾似的带着温柔的朦胧感:“宁氏收到的只有一张白纸而已。她做人心虚,自己上了套。”
天色亮了不少,传舍的大门被人用力敲响,宋山的声音隔着门缝从外面传来——
“两位大人!不好啦!宁夫人出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