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平突然怒吼,把砍刀向前掷出,插在了墙上。但因为用力过猛,他原本缝好的胳膊又断开了,碎成几块掉在地上,血喷了方圆耳一脸。
方圆耳觉得他用上了自己活了三十六年的力气在尖叫。
按理说这么大的声音,住旁边的林逸和鲁诚都该听见了——说不定楼下也能听见。但周围还是静悄悄的,不知是声音没传出去,还是根本没有人愿意出来看。
方圆耳明白,现在能靠的只有自己了。
他结结巴巴的问:“那,那你有纸和笔吗?”
阿平在突然吼过一句后就冷静下来了,默默捡了自己掉落的胳膊块,又默默把胳膊拼好了。不知是怪物的能力还是特殊的体质原因,只不过是随手拼起来的肉块,却看起来又是一条结结实实的胳膊了。
拼好之后,阿平摸了下自己的衣服兜,扔给方圆耳一个东西。
“十分钟。”
方圆耳下意识接住,东西入手的一瞬间,他听到“叮”的一声,随即视野左下角出现了个小方框。
【获得:阿平的豁口钢笔(沾血版)】
道具?
方圆耳没想到自己不抱希望的问句能换来一个道具。虽然他很想看看这个道具具体是什么功能,但阿平的目光太过强烈,他只能暂时放下这个心思,又抬头看向对方,询问有没有纸。
但这回阿平没有再给出新的道具,甚至开始有发怒的迹象,吓得方圆耳连声说“被子就好”。
方圆耳扯过身上盖着的被子,手握住沾满血迹的豁口钢笔,试探着下笔。
可以画,出墨也很顺利。
方圆耳定了定心,但马上就开始发愁,因为他不会画画。他这一辈子只有还是个小娃娃的时候,被家长逼着上了一段时间的绘画班,之后再没学过画画。有了孩子之后倒是又试过几次画画,但因为画的太歪七扭八,最终就放弃了。
谁能想到进个游戏还要画画呢?
方圆耳欲哭无泪,早知如此,他就该画画不停,学成个绘画大家再进游戏!
但谁又能这么预卜先知呢?
他硬着头皮在被子上画了个自己都不忍直视的小狗,抬头看了看阿平的神色,但后者的脸早就被血糊的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粉色荧光照得他看起来阴沉至极。
方圆耳就又低下头继续画。
时间很快就到了。
方圆耳抖着嘴唇,看阿平凑过来看画。
不出所料的,阿平不满意。
阿平举起手里的大砍刀就要朝方圆耳砍下。
“我下次再画!”
千钧一发之际,方圆耳喊出了这句话。
砍刀在额前停下。
方圆耳甚至可以看到砍刀上映出的自己惊恐的模样。
僵持了几秒,阿平把砍刀收了回去,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消失了。
方圆耳后知后觉自己尿床了。
他想笑,但又控制不住的哭了起来。又哭又笑,好不狼狈。
但不管怎么说,他活下来了。
他无比庆幸自己听了林逸的话,而不是杜宴宴的。
“如果要求完不成,那就说下次再完成。记住,一定不要喊杜宴宴,一定不要让她在身边。”
杜美丽无比安心。她觉得自己虽然没有得到庆德鸣的忏悔,但找到了谁和妞妞的事件有关。如果答卷是一百分,那她最少能拿到一半的分了。
这么想着,她就这么告诉杜宴宴了。
“你是说,庆叔和庆雯,他俩和妞妞的事件有关?”
杜宴宴的问句得到了杜美丽肯定的回答。
“庆德鸣偷了刘衡的钱,正巧这时候庆雯找你投诉刘衡,你迫于压力就把刘衡赶了出去。但刘衡身无分文,就起了报复的心思,于是对最弱小的妞妞下手了。”
杜美丽觉得自己的信心又回来了。
杜宴宴扭头问影怪。
“庆叔,所以你与妞妞的事件相关吗?”
影怪依旧沉默着,点了头。
“那你要忏悔吗?”杜宴宴又问。
影怪开口了,每说一个字,嘴中就溢出血色。
“忏悔。我有罪。”
杜美丽的笑容扬起一半,僵住了。
她混乱的脑子终于找到之前略过的那一丝怪异感了。
怪物真的不能交流吗?怪物真的不听杜宴宴的话吗?杜宴宴真的……需要忏悔吗?
她惊悚的看向杜宴宴,后者朝她露出一个温婉的笑。
“我分析的没错吧……你要的忏悔也得到了……钥匙!出去的钥匙呢?!”
杜美丽的情绪激动了起来。
“庆叔,你带她去看看吧。”
杜宴宴的话音刚落,影怪就欺身而上,用黑暗包裹住了杜美丽。
杜美丽缓过神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眼前站着庆叔和赖子。
不过庆叔不是影怪的模样,而是线索影像里的模样。
杜美丽想逃走,但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只能强迫跟在庆叔身边一步的距离。而庆叔和赖子也根本看不到自己。
还没等她想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就听到面前赖子说:
“庆德鸣,我知道是你偷的钱!你不会觉得我没有证据把你送进监狱吧?”
“……你想怎么办。”良久,庆叔问。
“你明天把大山拉出去喝酒,喝一下午。偷钱这事儿就算了。”
庆叔看了赖子一眼。
“怎么突然要喝酒?”
“你管这么多!不到晚上不能回来。”赖子不耐烦。
“你不会要对杜宴宴做什么吧?”庆叔有些意识到什么。
“她?呵,你放心,我不会对她做什么的。”赖子嗤笑了一声,见庆叔还想说什么,就打断了他的话头。“你知道现在这日头,进了监狱是什么滋味不?你没钱没人,估计很快就死了吧。”
赖子伸手拍了拍庆叔的肩膀。
“你活了大半辈子了,有些事你知我知就够了,我刘衡说了不对杜宴宴那女人下手,就不下手。你带着大山安心喝酒就行了。”
杜美丽尖叫。
“不行!庆德鸣!你不能去!刘衡要下手的是妞妞!”
但谁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庆叔答应了。
一眨眼就到了第二天下午,庆叔拉着妞妞的爸爸出去喝酒了。杜美丽眼看着两人越喝越高,急的尖叫痛哭。但不论是声音还是拳头,都传不到两人身边。
再一眨眼,就是杜宴宴找庆叔借钱。
庆叔说:“你放心,你说的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
杜宴宴走后,庆叔抱头痛哭。
杜美丽渐渐绝望。
然后公寓的人们参与了妞妞的葬礼,只是在场的人中少了大山和赖子。
杜美丽看着小棺材里的妞妞,泪流满面。
她知道,再等等,这个小女孩的尸体就要被火化,变成一堆骨头碎渣和灰烬。
她还知道,如果只是留作纪念,那这小小的一个人,只用一个小银盒就可以带在身边了。
杜美丽的手握上了自己一直坠在项链下的小银盒,耳边传来一声又一声的稚嫩呼唤:
“妈妈……妈妈……”
“啊,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呢?是惩罚吧……”杜美丽喃喃。
迷蒙间,她又回到了这个房间,她又看到了杜宴宴和已经变成影怪了的庆叔。
“你是来惩罚我的吗?因为我也……没有看好我的孩子?”她问。
杜宴宴笑了,她伸出手,点上了杜美丽的额头。
杜美丽开始浑身长脓包,一个一个破掉,又一个一个钻出。
淤血浸染了她的身体,染湿了她的衣服,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痛苦地蜷缩在地。
泪眼朦胧中,她似乎看到眼前的黑暗消失了,一个遍体鳞伤的小女孩以同样的姿势蜷缩着,大大的眼睛已经没有了神采,无神的望着她。
小女孩的嘴巴不可能再动了,但是她听到了小女孩的声音。
稚嫩的、嘶哑的、抽噎的。
“妈妈,你为什么不来救我呢?”
似乎人在见到最想见到的人的时候,一切疼痛就消失了。
杜美丽踉跄地爬起来,朝小女孩走去。
可是不论怎么走,她都走不到小女孩的身边。
于是渐渐的,她跑了起来,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宝贝,宝贝!”
杜美丽嘶喊着,她摔倒,又爬起,又摔倒,又爬起。
每摔一次,她身上的骨头就碎一部分,于是到最后,她爬不起来了,她只能慢慢在地上拖着身体前行。
小女孩就在不远处蜷着,静静看着她。
“妈妈,你为什么不来救我呢?”小女孩又问。
杜美丽的眼中流出血泪,她说的话都咳出了血:“没有,宝贝,我来救你了,我来救你了。”
身边走过一个女人,她步履匆匆。身后跟跑着一个小女孩。
“妈妈,妈妈,别丢下我,我一个人害怕……”
小女孩追的气喘吁吁,女人的回应却很不耐烦。
“妈妈有工作要忙,你乖乖在家,我回来了给你带好吃的。”
是杜美丽的声音。
两人的身影消失了。
紧接着又来了新的身影。
同样是杜美丽,不过她穿的衣服换了。
小女孩在身后哭闹:“妈妈!我不想去上辅导班!我不喜欢那里的老师!”
哭闹令人烦扰,杜美丽给了小女孩一巴掌。
“别哭了!你就不能乖一点!我辛辛苦苦挣钱是为了谁!你那个不靠谱的爸早就有了新欢!你再闹,就把你送过去,让你尝尝后妈的滋味!”
小女孩捂着脸哭泣:“妈妈……我乖,你不会丢下我的对吗?”
身影再次消失了。
一波又一波的记忆显现,踏步掺杂着。
相似的身影,相似的对话,不同的衣服,不同的态度。
小女孩后来变得非常非常乖,她不再哭闹,不再央求,不再……说话。
最后所有身影都消失了。
小女孩的尸体近在咫尺。
杜美丽拼尽全力,终于来到了小女孩身边。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想抓住小女孩的手。
她轻轻道歉:
“宝贝,我很爱你。妈妈错了……”
她的手终究在离小女孩还有一点的距离垂下了。
幻象消失,杜宴宴冷冷地看着地上的肉泥,庆德鸣安静立在一旁。
下一瞬,二者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像是从来没有来过。
故事永葬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