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囿将开阵的地点选定在大夏西北边境的不度山,是因为他经过数次勘测,发现此地山脉中有着远强过其他地方的灵流波动。
有这样的地利,布阵时能借到的威势会成倍增强,也就是说,他甚至能够以如今的修为,布下媲美化神期威力的大阵,到时候自己想要扭转局面,便容易得多。
而易羽伦疑心山里有好东西,吩咐修士们往下挖。云无囿阻拦了几次未果,也瞧出易羽伦是在防备自己,做了第二手准备——若到时问往祈来阵不开,这家伙恐怕要夺走山体中的宝物。
就这样一连挖了七八日,竟然挖出了一片前“人”留下的遗迹。
山体之中竟有一片巨大的、形似迷宫的通道,上下左右皆用石板铺就,刻着形似游鱼的简单花纹。
挖出这通道之后,没有人再敢往里去了,因为所有人都听见了一个声音,那声音不是什么具体的话语,也很难说是生物还是风雷雨电,那像是一种悠长的、绵延万年的低啸,带着不怒自威的庄严,让所有人心中都为之一震,不敢靠近。
那是比散落在大地各处的“龙脉”更为汹涌澎湃的东西,所有人都在猜测,那是源头,又或者是终点。
就连易羽伦也不敢再往前去,只能每日徘徊在那些通道的入口,望着黑暗中那浓郁到让人心慌的灵气兴叹。
云无囿再次“梦”到了沉木。
“你知道那是什么。”云无囿肯定地说。
“知道。”沉木点点头,“你也算没辜负我的期望,和我想的一样,选定了这里布阵。你是想借此地的势增强自己的力量吧,你我都是赌徒。”
云无囿嗤笑一声:“说说吧,你想做什么?让我看看你的筹码够不够诱人,我再决定跟不跟。”
沉木安静了片刻,笑了一声,说:“你应当在书上看见过古时的传说,最初的那些古神们,不会让凡世见证他们的陨落,寿终之前都会前往太初之地,从天地间来,回天地间去。那些通道是古神们修建的往生路。往里走,会去到一个叫做镜渊的地方,镜渊之下,有着大地灵脉之源,太初泉。”
“所以呢?我还并不想走往生路。”云无囿淡淡地说。
“可是我想。”沉木好整以暇地看着云无囿,慢慢地、十分愉悦地说,“我要去太初泉之中,用我身上的天罚污染人间的灵脉。”
云无囿微微蹙起眉头,一时还有些不明白沉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到时候,只要是吐纳灵气的修行者,无论是人还是妖,都会染上天罚。只要我自尽,天罚失了目标,便会涌向这世上所有修士,让他们形魂俱灭,那一瞬间返还给天地的灵气,足以抵消问往祈来阵带来的毁灭。”沉木笑起来,“而你,除了开阵,带上你认为需要活着的修士离开之外,别无选择。”
“你凭什么替所有人做决定。”云无囿问。
“我只是提前将人间还给人们。若非如此,开天会永远不会消失在这世上。或许这几百年沉寂了,但下一个百年呢?总会有人跃跃欲试。”沉木说,“何必再等寻常人中觉醒下一个追云,让上古逐神之战重演?我给你选的,是一条两全其美的路。”
云无囿沉默了下去,沉木说得不无道理。
最早的时候,那些有“天生之力”的人还不太会使用自己的能力,和其他人之间的分别也没有那样大,用灵力砍伐树木、建造房屋,和用双手去做,花费的时间差不了太远。
可是现在,经过了数千年的演变,修士们动用灵力能做到的事,已经远远超出了寻常人所能想象的范畴。
大夏皇室祖宗成法规定要与修士划清界限,实则也是防备修士插手政事、决定寻常人的命运。
但眼下,自先皇打破规定借修士之力弑兄夺位,天谨司便从单单监察修士、半脚踏入与人皇共治四方的情境。
而后天谨司中又经数次人事更迭,在现任指挥使李无错的经营下如日中天,两方如今其实已经处在了十分尴尬的境地,互相之间的平衡,进一步退一步可能都会破碎。
现任人皇与李无错私交尚好,视彼此为能够信赖的朋友。但寻常人的寿数和修士相差太远,若是现任人皇故去,他的某一代后人不愿与天谨司分权,那么两方迟早会迎来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大夏的土地上,又怎容二主呢?
这还只是大夏,大夏之外众多大大小小的国度,各有各的困境。
太过悬殊的能力必然引来倾轧,这是自古以来都无法避免的事情。
更何况人族之外还有妖,内忧外患,从未断绝。
“想明白了?”沉木又是笑,“想明白了,我给你三日,到时候就快些带着师父走吧。”
话音未落,云无囿猝然从“梦中”惊醒。
云无囿愣怔了片刻,匆忙起身披上了衣服,在周身展开了个小小的闭目塞听阵,大步走了出去。
沉木说得不无道理,但他不能让沉木借天罚杀掉这世上所有无法离开的修士。
沉木要他来选择能走的人,可是凭什么呢?自己凭什么做决定旁人生死的人?
他想过沉木要夺舍自己、要抢走师父、要毁掉这个人间、要去寻仙登神,他挖空心思想在问往祈来阵上做手脚,阻止阵法开启,可他确实漏掉了这个可能性——
沉木要的是“云无囿”和裴怜尘去做万年逍遥眷侣。
至于这个“云无囿”究竟是哪一个云无囿,或许无所谓。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赌徒,连自身都不惜摆上桌做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