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胡小腰在裴怜尘怀里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爪子勾着裴怜尘的衣襟不肯放开。
裴怜尘难得地没有嫌弃他今日不洗澡,将他放在了榻上,用软布沾水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了他的脸蛋和四只小爪子,在睡下之前若有所思地问云无囿:“阿驰,我们可以做胡小腰的爹娘吗?”
“不可以。”云无囿帮他将床上的被子展开盖好,又掖了掖被角,在榻边静静地看了裴怜尘一会儿,才说:“师父若是放心不下,想收他为徒,我可以代为管教。寻找风生狸一事劝他放放,我们先送他去清都宫修行。”
裴怜尘隐隐有些失望,不再提这件事了。
日子安稳下来莫名过得很快,眨眼间便以临近年关,胡小腰的符咒之术勉强算是过关了,云无囿带着裴怜尘和胡小腰一同到街上去采买年货,顺便也给胡小腰准备些将来防身、联络的法宝。
集市上,裴怜尘和胡小腰都被糖葫芦摊子吸引了视线,那卖糖葫芦的人将一串山楂放进糖锅里一蘸又拎出来一转,便飞旋出许多漂亮的细细糖丝,惹来围观的孩童们一阵欢呼。
“哎呀,是你!云仙师!”忽然有人惊喜地同云无囿打招呼。
裴怜尘也被吸引了注意力,看了一眼,不认识,但是莫名有些眼熟。
“裴兄。”云无囿和裴怜尘过去的家人不算熟稔,只是往常替师父来祭拜裴岚,会带些见面礼交给裴宁。
裴宁抱着个很小的孩子,云无囿不禁有些意外:“这是又——?”
“哎呀哎呀,这是我孙女儿。”裴宁知道这些修士对普通人的年纪没概念,赶紧说,“你还是那样年轻,我都快五十啦。”
云无囿忽然有些算不过这个账来:
裴宁过去与沈砚书是同窗好友,可沈砚书如今还没算完和江听澜的情账、剃了胡子就一副玉面郎君的样儿,裴宁竟然已经鬓生华发、做爷爷了吗?
当年裴宁煮酒酿小圆子给沈砚书吃的时候,他们会相信多年以后,彼此的人生已经彻底错位么?
“你是谁呀?”裴怜尘上前去,好奇地盯着裴宁看。
裴宁也看他,看着看着忽然说:“你长得好眼熟。”
“别站在外头说了,风大。”云无囿说,“我们如今借住在沈兄的旧居,若是有时间,来小坐一会儿如何?”
裴宁本就是出来闲逛,高高兴兴地跟着他们回去了,路上还在问沈砚书的近况,云无囿这才知道,原来他和沈砚书已经许多年不曾联系过了。
“我以为你们书信往来得会更频繁。”云无囿很是意外,为裴宁倒上一杯热茶,请他落座。
裴宁环顾了一番这过去十分熟悉的小院子,也很是唏嘘:
“一开始是有书信,后来他忙我也忙,慢慢地,半月变一月、又变三月、半年、一年、两年,越来越久,越来越久······渐渐地,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他遇上的难事我帮不上忙,他遇上的好事······”裴宁自嘲地苦笑一声,“他不跟我说了。我知道他是好意,同在官场,却如隔天堑,他怕我听了心里不舒服,我知道。”
“前几年我总想着,等我们都老了,说不定就能回到从前的日子。如今我是闲下来了,可他——”裴宁叹了口气,“他恐怕还有的忙呢,他这辈子,不知何时才能告老还乡,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上一面,我都快要忘记他爱吃的酒酿小圆子怎么做啦,现在家里小孩子们零嘴多,都不爱吃那个。”
或许的确不会再见面了,沈砚书越走越远、越走越高,或许他也曾想回来,但回来的路大约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走,云无囿无从宽慰。
“想见的话,就去见啊。”裴怜尘忽然说,“忘记了,就想起来。虽然有些难,但是只要想的话,肯定可以。”
裴宁看着他有些走神,好半天才说:“你长得好眼熟。”
“是我师父。”云无囿说,“算起来,是裴兄的祖舅爷?”
裴宁一口茶水喷出来,吓哭了他的小孙女。
“我祖舅爷不是死了吗!”裴宁目瞪口呆地大声惊呼,“合着是修仙修得返老还童了!”
“算是吧。”云无囿看了眼裴怜尘,说:“师父,他是你的亲人,你去同他们一起过除夕吗?”
“哎对对,好好好。”裴宁一叠声地说,“祖舅爷难得返老还童,大家伙一起庆祝一下。”
裴怜尘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拽着云无囿的袖子小声说:“我想跟你一起,你出门前说过,我们要一起过年,才去集市上买东西的。”
“我可以陪你一起。”云无囿说。
裴怜尘心里有些害怕,他对裴宁实在是不熟悉,也不想去见别的人,仍旧是摇头。
裴宁还想再劝他来家中聚聚,无奈他的小孙女实在是哭得厉害,裴宁搞不定了,狼狈地告辞回家,打算求助家中其他人。
送走了裴宁和他孙女,裴怜尘忽然在云无囿脚背上踩了一脚,自己进屋去关上了门。
“娘亲生气了!”胡小腰在地上转圈圈,摇摇大尾巴,咯咯咯地笑着说。
“不要乱叫。”云无囿瞪了他一眼,走过去敲敲门,“师父,不想去我们就不去,我们出来写对联好不好,过节都要贴对联的,我还买了烟花和爆竹,到时候一起放好不好?还有胡小腰,我教你包饺子给胡小腰吃好不好?”
“好好好!”胡小腰一叠声地说好。
门哗啦一下开了,裴怜尘低着头走出来,仍是不说话。
转眼便到了三十这天,裴怜尘还是堵着一口气不想搭理云无囿,云无囿也不敢强求,只是顺着他。
门口的对联得重新写,云无囿问了裴怜尘想写什么,裴怜尘不跟他说话,胡小腰在旁边起哄:“写年年有烤鱼,岁岁有烧鸡。”
云无囿裁了几片小小的纸写了一副“年年有烤鱼,岁岁有烧鸡”丢给胡小腰玩,而后见裴怜尘还是不做声,想了想,还是将当年那一副几人凑出来的对联重新写了一遍。
寻常家宅,白雪庭中,闲将万事烹酒。
自在天地,春风行处,乐与千家同歌。
岁岁平安。
他刚写完一抬头,就发现裴怜尘站在了自己边上,盯着写好的对联出神。
“师父?”云无囿轻轻地唤他。
裴怜尘眨眨眼睛,忽然落下一行泪来。
“师父怎么了!”云无囿有些焦急。
胡小腰也跑过来,担心地在他脚边打转。
裴怜尘摇摇头:“不知道······就是······忽然有点难过。”
云无囿一挥手烧了对联,说:“不看了不看了,我们不看这个了,师父。”
说罢大笔一挥,将胡小腰点名要的“年年有烤鱼,岁岁有烧鸡”写了个放大版,而后问裴怜尘:“师父,给个横批好吗?”
裴怜尘抬手抹掉眼泪,说:“心想事成。”
一副奇奇怪怪的春联被张贴了出去,如果沈砚书本人来看到,大概会直呼胡闹吧。
饺子按理是要吃的,只是裴怜尘不能吃,云无囿不想吃,两人忙活了一下午,最后全进了胡小腰的肚子。
吃饱喝足的胡小腰抱着肚子躺在屋檐下,悠哉游哉地晃尾巴。
“娘亲。”胡小腰喊裴怜尘,“想摸摸肚子。”
“不要乱叫。”云无囿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瞪他。
裴怜尘倒不介意,走过去坐下,轻轻揉揉他的小肚子,胡小腰高兴了,笑嘻嘻地用尾巴去缠裴怜尘的手腕,嘴里还在支使云无囿:“我要吃白天买的那个很贵的温泉水种的蜜瓜,你给我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摆成花花,瓜皮再给我雕个狐狸灯玩!”
“撑死你。”云无囿骂了他一句,端着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