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机关蝴蝶飞在前,裴怜尘和祝青崖循着夜风里传来的歌声往前走,约莫走了两刻钟,机关蝴蝶忽然停在了半空,拐了个弯飞回了祝青崖身上。
“前面有比它们厉害的造物。”祝青崖安抚似的摸了摸机关蝴蝶,将手搭在了腰间的玉笛上。
裴怜尘听他这么说,也不敢掉以轻心,集中精神往前走去。
跟着小河穿过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片不大的湖泊倒映着如银月色,湖边也没有什么凶神恶煞的对手,只有一个身着麻衣的少女,一边哼着哀哀的挽歌,一边踩着水跳着不知名的舞。
少女也发现了闯入者,惊惶地躲到了湖中,像一尾白色的游鱼,拖着长长的尾鳍消失在浪花中。
“等等!”裴怜尘跑到了湖边,“我们没有恶意,你是柯泠吗?”
祝青崖也走了过来,“没有活人的气息,它应该只是个傀儡。”
祝青崖说着扶了下琉璃镜:“它看起来没有什么威胁,不用管她,走罢。”
裴怜尘却有些犹豫地望向湖中:“她既然没什么威胁,又为何会被关在此地。”
“不知道,至少与我们无关。”祝青崖转身打算离开。
裴怜尘仍旧有些踌躇,但祝青崖说得也有道理,他只好又冲湖面喊道:“姑娘,若是有什么难处,就出来说说吧,或许我能帮上些什么。”
湖面一片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祝青崖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说:“没想到你是个热心之人,只是它好像不感兴趣。”
裴怜尘也有些无奈,只好跟着祝青崖一道走了。第二日天一亮,两人就继续踏上了寻找柯泠的路。峡谷里头地势复杂,两人又找了一天,直到接近傍晚,才看见了传说中那建在树上的木屋群。
“此人倒是,很有些想法。”裴怜尘抬头望着半空树冠中大大小小连成一片的木屋感叹道,忽而又有些疑惑:“只是这里······怎么没有主人的灵力护持。”
“上去看看。”祝青崖果断地沿着藤梯爬了上去。
“青崖兄!你这是私闯民宅!有违律法。”裴怜尘无奈地跟了上去。
“我为天谨司四方阁治下琅川巡检,你为玉京来的蝶使,天谨司办事时,我等就是律法。”祝青崖振振有辞地说着,轻巧地爬了上去,而后有些好奇地看向跟上来的裴怜尘,“我倒是很好奇,你这样热心良善之人,为什么会去做蝶使,你得罪正指挥使大人了?”
“没有。”裴怜尘无意向祝青崖解释,天谨司中只有蝶使是直属李无错治下的死士,其他三阁势力错综复杂,行事起来恐有不便,起初李无错也嫌蝶使的名头不吉利,想要给他挂名去千枢阁,但裴怜尘觉得没有必要,将来若遇上什么事情或许还是负累,于是只让李无错把丁素的名字划去了千枢阁,自己仍旧是不属于其他三阁的、仅仅只为李无错卖命的蝶使。
“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祝青崖不再追问,抬手敲了敲门,等了片刻,见无人应答,直接抬脚踹了过去。本就不太结实的木门哗啦一声倒了下去,扬起一片灰尘。
“这个柯泠,不太爱干净。”祝青崖面上淡淡地,只是嫌弃地挥了挥手。
“不像有人住的样子。”裴怜尘看向室内,微微皱起眉头,抬脚走在了前面,“进去看看,当心些。”
祝青崖微微点头,于裴怜尘一起戒备着往前走去。
屋内的陈设杂而不乱,错落有致的博古架上放着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靠墙的柜子上摆着一排排很漂亮的人偶,大大小小分门别类,看得出主人用心整理过,只是原本应该插着鲜花的瓶子里却是枯萎腐败的植株、椅子上随手搭着件外袍,原本鲜嫩的颜色有些褪去,也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就好像主人短暂地出门去了,却再也没有回来。
树屋中安静异常,二人沿着长长的走廊穿过一间又一间屋子,终于在推开某扇门的时候停了下来。祝青崖垂眼看着裴怜尘微微抬起的手,那只手拿着未出鞘的问道剑,有意无意地挡在了自己身前,仿佛习惯了去保护身后的什么人。
这是一间很漂亮的屋子,垂着柔软的鹅黄色纱帘,只是一具半白骨化的尸体煞风景地倒在了正中央,周围是干涸的黑褐色血迹。
好在四周的陈设没有被破坏得太厉害,裴怜尘闭目凝神,以回溯咒视此尸身,过了片刻,叹了口气,说:“她恐怕就是柯泠。”
祝青崖有些惊讶:“她是个极厉害的傀儡师,谁能杀了她?”
“她的傀儡。”裴怜尘回想着方才看见的,解释道:“她做了很多傀儡,直到她按照自己的样貌做出了一对双生子,姐姐叫桃,弟弟叫夭。这个弟弟应当是真实存在过的人,她的思念让这只傀儡夭生出了自己的灵识。”
“傀儡竟会生出灵识。”祝青崖有些意外,“这倒是闻所未闻,也不知该夸她的傀儡术出神入化,还是该说她歪门邪道。”
裴怜尘也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她看来,或许是歪门邪道吧。她在发现傀儡夭有灵识的那天,决定销毁他。”
“看来她还算清醒。”祝青崖说,“此等非天生之死物,就算有了灵识,多为执念阴私所驱,若放任滋长,恐怕会酿成大祸——所以她是反被那傀儡夭杀了?”
“是。”裴怜尘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将那具可怖的尸身抱了起来。“但她下手的时候犹豫了,给了那傀儡夭杀她的机会。她一死,这里所有的傀儡都失了主人,成了不能行动的人偶。”
“你做什么?”祝青崖有些意外。
“总得入土为安。”裴怜尘说,“埋了她之后,我们恐怕得去找昨夜那个姑娘了。”
祝青崖没有发出异议,也没有动手帮忙,只是跟在一边看裴怜尘背着那尸身从树屋下去,在附近寻了个风水好的空地,拿问道剑挖起坑。
剑身太窄,拿来挖坑并不是很方便,因此裴怜尘挖得有些慢。
祝青崖站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你倒是挺熟练。”
裴怜尘的动作顿了顿,浅浅地笑了一声,说:“埋过好几个朋友。”赵承、邵嘉、温迩雅,这一回想才发现,自己居然动手挖过这么多次坟,希望以后不要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原本我觉得你不该做蝶使。”祝青崖淡淡地说,“现在好像有些明白了。”
裴怜尘不知道怎么搭话,索性埋头干活,将坑挖好,轻轻地把柯泠的尸身放进去,又一捧一捧地填土。
“你看起来活得很卖力,其实在等着哪天有人也给你挖个坟吧?”祝青崖说,“被你选中的人是谁?丁素么?——”祝青崖停了一会,好像松了口气,继续说:“看你的神色,应该不是他······但不管是谁,都未免太可怜了些。”
裴怜尘的手一顿,簌簌泥土从他指缝落了下去。
祝青崖终于走上前来,操纵着面前的土壤合拢在一处,俯身拍了拍裴怜尘的肩,道:“走吧,去找那个姑娘。”
裴怜尘与祝青崖一路无话,重新来到了昨夜的湖边,眼下太阳还未落山,湖面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想到昨夜那少女惧怕见人的模样,二人寻了树丛隐蔽起来,一直等到后半夜,月上中天时,湖面终于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伴着哀戚的挽歌——
“蒿里谁家地?
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
人命不得······”
湖边石滩上忽然蹿出了一节节青竹,夹杂着笛音,转瞬间向那浅滩中踩着水的少女袭去。那少女正要逃回湖中,动作却似乎为什么无形的东西所阻挠,滞涩了一瞬,被横七竖八的竹枝牢牢困住,瞬间动弹不得。
“青崖兄真是······”裴怜尘无奈地赞叹道,“出手利落干脆,厉害。”
祝青崖取下被夜雾沾湿的琉璃镜擦了擦,重新架到鼻梁上,说:“我是学不会你们人族的弯弯绕绕,毕竟我只是竹子,直来直去惯了。”
两人一齐走出了树丛,走近那少女面前。
离得近了,裴怜尘这才看清,这少女的确不是人,虽然做得十分精细,发丝与眼睫都极其逼真,但关节处却仍旧暴露了她其实是个人偶的事实。
“你是柯泠?”祝青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