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付亮走后,徐念溪一个人在早茶店坐了很久。
窗外浅薄的阳光慢慢升至最顶端,不同于夏季的灼热,冬季的阳光是金色的,像流水似的丝绸。
景色很美,但徐念溪觉得离她很远。
有时候,她感觉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却好像又不属于这个世界。
是一种很奇怪的分离感受。
王君兰打来电话,响了几声后就挂断了。
估计是以为她这边还没结束,也有可能是老板过来了,她不方便当着老板面开小差。
但无论怎么样。
起码此时此刻,徐念溪是清净的。
再晚一点,早茶店人已经不多了,来来往往的服务员收拾桌上的碟,准备关店。
徐念溪没有再坐下去的底气,起了身。
但走出早茶店,外面冷得厉害,她站在店门口,浑身都被吹得凉透,依旧没想好要去哪里。
时常有这种时候,世界偌大,但是她不知道该去哪里。
她有家是真的,但是那个家不是她的,也是真的。
胡乱选了个方向,还没走几步,听到几声鸣笛声。
黑色轿车行驶到她跟前,车窗被摇下。
严岸泊朝她晃着胳膊:“念溪,你去哪里?我们送你。”
没等徐念溪回话,严岸泊催道:“快快快,上车。这里不让停车。”
徐念溪只好糊里糊涂地上了车。
车上不止有严岸泊,还有坐在驾驶位的程洵也。
徐念溪依次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严岸泊旧话重提:“你去哪里?我们送你。”
“你们去哪儿?”
“我们啊,我们去附中那边的火锅店。你呢?”
“那我也去附中。”
反正她也没有目的地,去哪里也无所谓。
“行啊,刚好顺路 。”
一路上,严岸泊都在和店长打电话,有个店员没有请假也没有和店长提离职,直接没来了,现在也联系不上他,谁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在说话声里,车慢慢开到附中那边的火锅店。
严岸泊事情还没处理完,火急火燎地下车,刚想关车门,就听程洵也说:“轻点。”
严岸泊一愣,下意识往车里看,就看到后座的徐念溪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眼,呼吸清浅,嘴唇微张,呼出了轻微的白汽。
竟然睡着了。
严岸泊忍不住笑了下,嗓音放得很轻,“念溪还挺相信我们,这么不设防地就睡着了。”
言罢,他轻轻带上了车门。
-
徐念溪睡醒时,世界一片漆黑,安静得唯有空调簌簌呜咽着。
一时之间,让人分不清昼夜。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从空茫索然中,抓到记忆的细长尾巴。
她遇到了严岸泊,然后上了程洵也的车。听着严岸泊讲电话,不知不觉闭上了眼。
所以她现在还在程洵也的车里?
徐念溪坐直,外套从胸口往下滑,
她下意识抓住,能感觉到外套的余温从指尖往她身上传递。
还有隐隐约约一点清新的柑橘香。
这是……程洵也的衣服?
尚在愣神,她注意到车窗外,程洵也的身影。
双手支在桥边的栏杆上,江风吹过他的发丝。从她的角度看,只看得见,半扇形芒果汁一样的光幕里,他线条利落的小半张侧脸。
他正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江面,神色难辨,不知道在想什么。
手机屏幕亮了一瞬,能看到现在已经下午五点半了。
所以,她竟然在程洵也的车上,睡了整整一个白天。
徐念溪起身,抱着外套,开车门下车。
刚走没几步,徐念溪的步伐停下。
有个陌生女生,走到程洵也的身边,举着手机,似乎是想要他联系方式。程洵也低着头,和她说了什么。
程洵也……
他真的好受欢迎啊。
哪怕只是简简单单看个江景,都会有人注意到他。
徐念溪晃神的这么一点功夫,搭讪的事已经迎来落幕。
程洵也应该拒绝了,因为女生走的时候低着脑袋,很失落的样子。
程洵也转过身,注意到站在车边的徐念溪。
“愣着干嘛,过来啊。”
徐念溪还处在自己是观众的抽离感中,听见他的话,漂浮的灵魂好似被什么大力神掌拍了一记,恍然归了位。
徐念溪上前几步,把外套递给程洵也,和他道歉:“不好意思,耽误你一下午的时间。”
程洵也语气平平淡淡,接过外套:“没什么耽误的。睡个觉而已,你又不是睡了我。”
“……”
徐念溪被他这句话噎得有点不知道该回什么,只好换个话题,想起刚刚的那一幕,她轻声道:
“我发现,你真的挺招人喜欢的。”
高中时也是,就算她沉迷于学习,还是能从鲁惟与口中隔三差五地听到,有人和程洵也表白。
程洵也对她的话受之无愧,轻轻一扬眉:“这世界上难不成有不喜欢我的人吗?”
“……”
虽然话没错。
但是他这个语气。
真的。
太臭屁了。
徐念溪这下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掩饰性地低头看手机通话记录。
除了上午9:14时,王君兰打过来,她没接的那一通电话以外,再无其他未接来电。
整个世界像把她遗忘了一样。
徐念溪收了手机,慢慢松了口气。
下午五六点,夕阳最美的点。江风轻轻吹过,堆满火烧云的天际,下方的江水像一整江的红西柚汁。
这一切安静得,简直像偷来的一样,全无半点世间纷扰。
徐念溪吹着海风,难得的感受到身体是轻盈的,灵魂是轻飘飘的。
程洵也穿好外套,看过来:“你昨晚没休息好?”
说起来,她坐程洵也车的次数,总共不超过五次,可是她却在他的车里睡着两次了。
事实面前,徐念溪老老实实说了实话:“是的。今天要去相亲,所以起得很早。”
“相亲?”
“嗯。”
借着火烧云的昏橙光线,程洵也能看到徐念溪。
她表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依旧是一贯的内敛温和,让人看不出深浅。
眉骨那一块因为刚刚的睡眠,被压出一条长长的红痕,头顶上还有几根不听话的头发往上翘。
衬得她整个人有点不伦不类的笨拙。
试图在刚睡醒,还乱糟糟的床上,进行严肃克制的政治会谈一样。
光线还是不好的,程洵也屏息提问的模样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相得怎么样?”
可能是才睡醒,可能问话的是让她久违能睡个好觉的人,徐念溪心防没那么重,回:“不怎么样。”
“那你还要再相亲吗?”
“要吧。”王君兰不会就此放弃的。
简短的对话结束。
就如同仙度瑞拉,午夜十二点的钟声一敲响,她就要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一样。
徐念溪想说,天色不早了,她要回去了,今天谢谢你。
却没想到程洵也突然叫了声她的名字,“徐念溪。”
她下意识抬头:“嗯?怎么了?”
四目相对。
一切都忽明忽暗的。
程洵也的眼眸里,有一个模糊的若隐若现的,仰头看着他的自己。
“既然你还要相亲,那你考虑一下我。”
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好,从来不是徐念溪心中的首选。
但他一定不会让她哭得那么难过。
徐念溪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空气中有很隐秘的柑橘香,若有若无的。
程洵也看着她,看起来很镇定,一字一顿的。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口好像拧成一根绳,然后还希望这根绳结出一朵花。
“你不是在相亲吗?我也到了结婚的年纪。所以你考虑一下我。”
可能是觉得这样不够直白,程洵也轻轻“啧”了声后,接着道:
“也就是,和我结婚,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