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念溪忙得接电话的时间都是挤出来的:“怎么了?”
“我不是说了,周六下午去见相亲对象。”
“我也说了,我不去。”
王君兰冷笑声:“你要是敢不来,这个家你就别住了,我现在就把你的东西全丢了。我说到做到。”
徐念溪敲击键盘的指尖顿住,声音发堵:“你非要这样吗?”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一直都这么想要自己的房子了。
因为,在这个家里,她的一切都是可以被王君兰肆意处置的。
不论是她的行李,还是她的婚姻。
“非要。”王君兰一字一顿,“你要是还把我当妈,你就知道该干什么。这是为你好。”
挂了电话,徐念溪感受到从脚跟往上泛的凉意。
西津的冬总是冷到骨子里,穿得再多再厚,都能让人感受到浸入骨髓的凉意。
这是一个寻常的冬天,却又是一个不寻常的冬天。
徐念溪从来没这么疲惫过,疲惫到她甚至连放下手机的力气都没有。
盯着满幕的数据,好像一瞬间就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有时候,她会想,王君兰到底爱她吗。
如果爱,为什么会忽视她的恐惧,强迫她进入婚姻。
如果不爱,为什么又打着爱她的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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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念溪到达火锅店的时间不早不晚,等了没几分钟,相亲对象到了。
他穿着件oversize款的短款夹克,丹凤眼驼峰鼻,五官组合在一起有种阴柔的冲击力。进来后,随手把车钥匙抛在桌上。
“你是徐念溪吧?”顾魏曲坐下,没报自己名字,直接道,“我知道你。”
“你知道我?”
“当然。”顾魏曲架起胳膊,绕有兴致,“你在南城的时候那件事闹得还挺大,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呢。”
和南城相关……
徐念溪整个人无意识绷直背脊,往后靠:“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装傻可就没意思了,”顾魏曲道,“我们都心知肚明。”
顾魏曲说完,上下打量了一圈徐念溪,她很长时间没有休息好的样子,黑眼圈很重。
但依旧能看出长相清丽,皮肤很白,在烟雾缭绕的火锅店里,像剥了壳的水煮蛋。
“你这长相确实有走捷径的资本,”顾魏曲啧啧称奇,“难怪会想着去勾引人家老公。”
徐念溪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南城时的种种,但是实际上没有。
顾魏曲一句话,扯下了她那层自欺欺人的遮羞布。
一瞬间让她又回到了在南城那段煎熬的岁月。
顾魏曲还记得介绍人发过来的资料:“你怎么回西津了?还只是个编外。”
他勾唇,好整以暇地问徐念溪:“是不是南城混不下去了,灰溜溜跑回来的。”
徐念溪从译易达离开的那天,不相熟但平日里常常会朝她请教问题的同事,远远指着她。
风送来她们的交谈声。
窃窃私语像重剑把她的自尊一寸一寸钉弯。
徐念溪放在桌子下的手一点一点掐紧,几乎快要掐断。
好几秒,才慢慢松开:“你这么看不上我,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和我相亲?”
顾魏曲挑了下眉,对她这种绵里藏针的反问消化得很自然。
“我符合你妈的要求。家境好,有房有车,你嫁过去后半辈子不用愁。”
“所以不是我选你,而是你妈求着我选你。”
“而且,你不觉得吗?反正是和陌生人相亲,那选个有兴趣的岂不是更有意思?”
呼吸好像被抽干,徐念溪感觉到一种难于言语的,被戏弄的羞耻和愠怒,从骨髓里慢慢溢出来。
她听到顾魏曲拖腔拿调的声音,“原来你们家这种走捷径的想法也是祖传的,难怪这么熟练。”
徐念溪听见自己回:“是不是祖传的和你没什么关系。我只知道,你很没有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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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岸泊给程洵也发消息:快来我宝丰路那个店里,出大事了!急急急!!!
程洵也很快就到了:“怎么了?”
严岸泊指着一个方向,程洵也看过去,是徐念溪和一个陌生男人。
那男人不道说了什么,徐念溪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下来,她人很瘦,纤薄的背脊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弯。
这种状态让程洵也情不自禁皱紧眉。
严岸泊和他说听到的种种,说那男的看不起徐念溪的工作,又明里暗里说徐念溪拜金又现实,刻意找他这种有钱的相亲……
严岸泊边说边吐槽,“装什么逼啊,开辆几十万的车还拽得跟什么一样。我要是开几十万的车,别人还以为我破产了。”
“真拜金应该找我们俩啊,找他那是拜破烂吧。”
那男的似乎是兴致索然了,起了身,和徐念溪说:“这就受不了?我还以为你有多强的心理素质。”
“饭钱不用给我了,就当我谢谢你给我看了一出好戏。”
他勾唇一笑,往外走,整场见面里都表现得体面又游刃有余。
桌上只留下徐念溪一个人。她头垂着,盯着自己苍白的指尖。
南城的种种轻而易举地破开她层层伪装。
每个睡不着的夜里,她无数次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她是不是不该去接那个工作,是不是不该贪图两万五,而一次又一次放低自己的底线。
所以最后自作自受落得这种局面。
可是白天一到,理智回笼,她又觉得自己没错。
那两万五是她应得的不是吗?
她一次又一次忍着陈国平的骚扰,只为了他能大发慈悲,结清那两万五。
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的错,是没有良好的出身,所以陈国平敢肆无忌惮。
是没有通过一己之力改变命运的能力,所以工作三年,依旧是最平凡人群里的一个。
是太过于想要一套属于她的房子,所以把那两万五看得如此重要。
如果可以,徐念溪也想是有良好出身,有超群能力,这样就有更轻易的人生。
如果这两样都没有,给她一个比较美满的家庭也可以。
这样她就有容身之地,不会那么迫切地想要自己的房子,想得都成执念了。
可是她都不是,永远也是不了。
于是,她囿于困境里,郁郁度日,看不到任何希望。
程洵也拿掉严岸泊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我过去一下。”
徐念溪感觉到身侧有一道阴影铺天盖地压过来。
她慢慢抬头,对上男人的脸。
可能是她的眼眶被火锅烟雾蒸得模糊,她有些看不清,花了几秒才认出是程洵也。
比起上一次被他看到的狼狈闪躲,这次她出乎意料的没有闪躲的心。
可能是已经习惯了,又被他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也可能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没有力气再让自己呈现一个比较好的状态。
也没有力气思考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看到了刚才的一切。
徐念溪吸了下鼻子,强打起精神笑了下,“又见面了。”
程洵也坐到她对面,看着她。
火锅已经凉了,红油凝固在锅面上,看着是一座稀薄的漂浮的红色冰川。
让人看不出冰川下面是什么。
但有时候,光是看表面的东西就已经足够了。
“徐念溪。”
徐念溪没有力气回他怎么了,只“嗯”了声。
“你不想笑,可以不笑的。”
强撑着的笑意一瞬间散了,徐念溪收敛笑意,盯着空气中的一点失了言语。
他们俩都没有说话,沉默着。
火锅店渐渐到了饭点,人声越来越鼎沸。
服务员又一次推着推车走过这里。
徐念溪恍惚之间回神,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了,再坐下去只会耽误别人生意。
“我得走了。”徐念溪起了身。
程洵也也站起来:“我送你回去。”
徐念溪没拒绝,有人在她身边会比没人在好,起码她没时间胡思乱想。
他们走过满是梧桐落叶的街道,补课的初中生正从校内走出来,拥在个烤红薯的小推车前。
烤红薯在冬天发出软糯的甜香,程洵也:“你等会儿。”
徐念溪止步,看着他站进一群初中生的队伍里。
他很高,一米八几的个子,站在初中生里,显得有些违和。
但他站得心安理得,甚至不知道和前面的初中生说了什么,那初中生和他换了位置。
于是他很快捧着个烤红薯朝她走过来。
“给你。”
徐念溪一手接过烤红薯,刚出炉的热度把她凉透的指尖慢慢染上温度,一手把手机拿出来,“谢谢。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转,买一个送一个的。”
徐念溪慢慢眨了下眼,看着他。
但他很坦然,一副“虽然你可能不理解,但是帅哥就是有优待”的臭屁样儿。
徐念溪没什么力气再和他探讨这件事情,便“这样”了一声,收了手机。
他们继续往前,天色处于半黑不黑之间。街道上开了路灯,隐隐绰绰的,和天光混在一起,看不清明显的分界线。
徐念溪人虽然不矮,但是站在程洵也身侧还是不够看的。
程洵也一低头就能看到圆乎乎的发旋和她脸颊上一层细小的绒毛。
徐念溪正在低头,致力于给红薯掏洞。
她吃红薯估计就这习惯。
模样看起来比刚刚好多了。
可程洵也清楚地记得刚刚发生的一切。
他们走到了徐念溪家小区附近。
他们之间的距离,依旧不足以让程洵也问出这种问题,但他还是停了步:“徐念溪。”
“嗯?”徐念溪抬头。
“为什么和那种人相亲?”
为什么被那种人欺负?
徐念溪含勺子的动作停住,他果然看到了刚刚的一切。
好像在他面前,她永远都那么狼狈。
明明她想,在他面前有个好形象的。
见她没有明显的排斥,程洵也问,“你想结婚吗?”
他是第一个问她是不是想结婚的人,连王君兰都没问过。
她默认自己会按照她的计划过完这一辈子,结婚、生子、死去。
没有别的可能。
徐念溪无意识地戳了下软烂的红薯:“他是我妈选的。”
“至于想不想结婚……”
天色更黑了,照在她身上,徐念溪垂眸:“大部分人都是要结的吧。”
所以想不想,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严岸泊打程洵也电话,问他怎么还不回来。
等程洵也挂了电话,徐念溪对他笑了下:“不早了,我先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