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宵一刻,哪户好人家结亲不是灯火长明的?公主这样尊贵,喜蜡油灯更是要千盏万盏的点。
就他们北燕,连喜烛都没有,三支红烛就打发了,真是好生无礼!”
提起这茬,春杏就来气,用毛毯裹了暖炉给宋辞穗揉腿,手下力道都不禁重了三分,
“奴婢方才路过府门,看见王爷正在下马,手上还提着食篮美酒,像是才从食肆回来。
分明是大喜的日子,他居然自个儿跑出去喝酒,可怜公主在这破落院子里挨饿受冻的等他回来行礼。”
洞房花烛夜,新郎不成礼,晾着新妇独自上酒楼,说出去真是荒唐。
婚事是强求来的,慕容远的生气,宋辞穗能理解。
只是,这板上钉钉的婚事,他拖延时间又有什么意义呢?尽早礼成、尽早歇着,不是更好吗?
宋辞穗悄悄叹了口气,见春杏气得脸儿都红了,弯了唇宽慰道,
“敦王府大略是见我们出身不好,有意晾一晾我们。不打紧,过会儿他们面子挣足了,总要来的。”
话虽这样说,可这是姑娘家一生只有一次的大日子。
春杏瞧着冷清空洞的婚房,想起南楚皇亲国胄那些普天同庆的婚礼,想起二公主出嫁时楚皇恨不得掏空半个国库,她的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公主心善,体谅三王爷,处处妥协。就怕别人不这样想,北燕可没有咱们南楚讲理守信。”
宋辞穗想起还在南楚议婚时,她在父皇的政事殿外听见的争执。
慕容远当着她父皇的面闹出好大动静,活生生将一只人高的花瓶砸碎,出来时虎口还淌着血。
说不担忧是假的。慕容远对她从来就没有表现出感激,更别提亲近。
包括今日进门,慕容远也没有明确表示过同意。宋辞穗只能当他是默许,自己做主,让花轿将她抬进王府。
夜色又凉了几分,冰冷的更鼓声传来,宋辞穗的心里也不禁打起了鼓。
已经二更天了,他不会不来吧?
可他答应过她的。
宋辞穗起身去门前张望,廊檐下传来脚步声,矫健沉稳,侯在门外的丫鬟们齐齐福身问了句,“三爷”。
她赶忙坐回喜床,春杏手忙脚乱替她理好裙摆,退了下去,她方执起喜扇遮面,便听门扉被人推开。
凉风席卷而入,将残烛再次吹灭。月光洒下,绰绰人影像一张铺天大网,三步并作两步,向她兜头而来。
耳畔传来叮叮当当的脆响,低垂的视线里,闯入两条镶嵌明珠的玉带,玉珠摇晃,露出繁复喜庆的底纹。
像是亲手绣的纹样,也不知北燕哪位绣娘手艺这么好,瞧着就叫人欢喜。
新人成亲仪制繁琐,宋辞穗记得,当初议婚时,慕容远对累赘的礼袍百般嫌弃,一直没有松口答应。
但最后,他还是佩戴上了成婚用的玉腰带,全了礼仪。
于是,这一刻,将礼教刻进骨子里的南楚公主,破天荒不合规矩的,悄悄拿下喜扇,望向眼前的儿郎,弯眉笑了笑。
月光为慕容远魁梧的剪影镶上温柔的银边,宋辞穗攀着扇沿,模样怯生生的。她并不知道此刻她的目光有多动人。
小巧浑圆的珠帘垂在两颊,轻轻颤动,月光噙在笑眼里,亮得好像要溢出来。
慕容远无端想起了自己年少时养的一窝小奶猫,最喜欢躲在灌丛里,等着他前去喂食。那种胆怯又期盼的模样,和眼前人如出一辙。
晃神片刻,慕容远再抬头看去时,宋辞穗已经飞快的躲进了喜扇背后。
只是方才注视向他的灼热目光,怎样都挥之不去,他甚至能随着喜扇背后一起一伏的呼吸,想见她轻颤睫羽、笑弯的眼。
来时步履匆匆,一心想着速战速决,此刻,慕容远竟犹豫起来。
他不觉握紧了负在身后的拳头,沉默许久,才听得一道冷肃的声音落下,
“五公主,我不会同你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