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扶斐的那些死侍个个长得凶神恶煞,虽想要好意帮忙,但是都被章台乡亲们婉拒了,毕竟昨夜里他们各个手里都是沾了人命的。
柳扶斐给方隐攸端来一把摇椅放在院子里能照到日光的地方,让他在这里好生歇着,然后自己一转头就跑到了那群争执不下的人群里。
一个老翁指着一个死侍让他别在这里凑热闹,应该赶紧去后山上砍几颗粗壮的树来做房梁。
死侍板着脸瞪着他,一言不发也一动不动,手里握着的一把砍刀上面还有未干的血迹。
老翁看到柳扶斐之后埋怨的看他一眼,然后手往前一摊,自责道:“怪我,若是那日不给你指路,那群贼匪也不会来章台村烧杀掳掠。”
柳扶斐认出他就是那日在门口晒太阳的老翁,也知道昨夜里他的老伴受了惊,眼下正躺在章老五那里修养。
柳扶斐毕恭毕敬朝他鞠了一躬,“是晚辈的错,只是老翁你无儿无女,若不让他们帮忙,这茅屋何时才能盖好?”
老翁一听,重重的哼了一声,下巴上的胡须都抖了几抖,“无儿无女怎么了?我章世卿无儿无女不也活到了七十八?这章台村多少有儿有女的比我早死不知多少年。”
“老翁,我不是这个意思。”柳扶斐说着朝身后的死侍使了个眼色,他们便立刻去清理老翁身后被烧去了一大半的茅屋。
章老翁一看,连忙朝着他们一遍跺脚一边大喊,“给老夫滚出来!你们这群匹夫竖子,杀人如麻的歹徒!”
章老翁骂的十分起劲,语气愤怒刻薄,柳扶斐却没有丝毫的不满,反倒是好奇的打量起来面前的老者。
那日他怀抱着重伤的方隐攸心急如焚,看到章老翁时也并未多加注意,如今听了他这般文雅的骂人之语,再看他浑身一股浩然正气,忽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只怕不是一般的乡野村夫。
柳扶斐上前一步,朝着章老翁又拜了拜,“敢问章老翁此前可曾入仕为官?”
章老翁闻言忽然一愣,嘴里还未吐出口的话也咽下了肚子,他脸色复杂的看一眼柳扶斐,然后一甩衣袖,背过身去不看他。
柳扶斐瞬间明白,这人还当真是告老归家的官,就是不知道当初做的是什么官,又是为何会沦落到和老伴在这章台村的茅屋里清贫过余生。
眼角余光注意到躺在摇椅上的方隐攸朝他招了招手,柳扶斐立刻回到他身边,问道:“怎么了?”
方隐攸朝着章老翁的背影抬了抬下巴,“这老头怎么了?”
柳扶斐将刚刚发生的一切一字不漏的说给方隐攸了以后,叹了口气:“他性子太倔了,非得自己搭茅屋。”
“给他个梯子,他连屋顶都爬不上去,搭什么茅屋?”方隐攸的手在扶手上轻点一下,“我昨日看到他一个人在屋前对弈,那棋子看上去很精致,在日光下十分细腻。章台村的人最多的也就是会下个象棋,想找到一个陪他下棋的人可不容易,他只怕是好多年都没有好好下一局棋了,你去陪他对上一局。”
柳扶斐点点头,再次回到章老翁那只剩下一半的屋前,笑道:“老翁,听说你有一副上好的弈子?”
章老翁板着脸,伸手捋一把胡须,“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辈刚好略懂一些,不如今日我来陪你对弈几局?”
章老翁上下打量他一眼,“你当真会?”
“这还能有假不成?”
章老翁思索片刻,摆了摆手,“下不了,我得把我这茅屋搭好,我家婆子还在章老五屋里躺着呢。”
柳扶斐走到他身边,朝着一直守在旁边的死侍抬了抬下巴,“交给他们,不出三个时辰,保管给你搭好一间茅屋。”
章老翁哼一声,撇过头不肯看他。
“老翁,听说你那棋子还是上好的永子,你就舍得它们在盒子里蒙尘?”
章老翁眼里闪过一丝迟疑,眼角余光一撇,发觉柳扶斐正朝着自己的笑的灿烂,一副摸准了他心思的模样,他心里忍不住升起一股子恼意,朝着他重重的冷哼一声。
柳扶斐随即哈哈大笑,十分得意的朝他又拜了拜,“老翁,快些把棋拿出来,你我对弈一局。”
章老翁抬手虚点他几下,然后用力的甩了一下衣袖,去还完好的那间屋里拿出了那副他珍藏了许多年的弈子。
等到他们坐在屋前的空地上对弈时,那群死侍立刻动作迅速的开始搭建茅屋。
柳扶斐虽说会下棋,但是对上章老翁这种多年老手,下的也十分吃力,三局里面才堪堪赢了一局,还只胜了半子。
章老翁手执黑棋,对着他摇摇头,“落子需谨慎,应走一步观三步,你这步棋下的太莽撞。”
柳扶斐无所谓的耸耸肩,“思虑过多太劳神,而且我哪里能看穿老翁你的棋路,还不如走一步看一步,这样,你不是也猜不透我的棋路?”
说着,他将手中白棋落于一处,棋盘上的局势瞬间逆转,原本被围得将要失去所有气路的白棋瞬间盘活,而原本走势开阔的黑棋瞬间陷入死局。
章老翁诧异的观察了许久,然后将手里的黑棋往盒子里一扔,“老夫输了。”
柳扶斐得意的挑挑眉,“所以,我这招很管用。”
章老翁侧过脸看向自己那间已经恢复原样的茅屋,“我看的出来,你那个所谓的弟弟是个江湖人,可是你不是,你身上有一股贵气和傲气。”
“那是久居朝堂才能有的气势,老夫只是好奇,你年纪轻轻,如何会养出如此气魄?”
柳扶斐拈起一颗棋子在手里把玩,神情淡淡的回到:“老翁你看走眼了,我只是个纨绔公子,可不是什么朝堂中人。”
老翁忽然转过头盯着他,眼神洞察,“老夫和那群人打了许多年的交道,不会看走眼。”
老翁抬手捋一把胡须,悠悠然道:“既然你不愿认,老夫也不会多言。”说着,他看向正在闭眼晒太阳的方隐攸,“朝堂水深,里面的人也腌臜,他必然瞧不上。”
柳扶斐闻言,脸色一变,手里的棋子被用力的扔了回去,将盒子里的白棋震出几道裂痕。
柳扶斐起身,冷眼盯着他,“对不住,弄坏了老翁的棋子,我会让人给你重新送一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