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会,我不是告诉你让人去找他的坟了,大概最多一个月,该有信了。我想要把坟修一修,将来我们或许一起去祭奠,不然想到他孤零零埋在那儿,我总是难安。”
那做了妻子的久久没有应声。
“要不是他一时冲动犯了过错……唉,可他还是咱们的骨肉朋友。”
“不要再提他了!”她用不耐烦的声音喊。
“好,好,不提了。”禹冲听见他那昔日好友无比温柔地问,“刚才疼得那样厉害?”
那新妇也变得温柔了:“没事,当时疼,这会儿好多了。”
禹冲失魂落魄冲出来,他的胸中已没有一颗心在跳,连盛着心的胸膛都没有,可是那儿仍然会痛。
为了热闹,到处都点着灯,在禹冲看,却比黑暗更凄凉。他要找一样东西做证据,还不知是什么,浑浑噩噩的脚步已把他带到书房。他马上想起,自己根本无法翻找。他只能向书案上摊开的纸张望一眼,当即认出那幅图,不禁冷笑连连。
“该走了!”二鬼突然立于面前。
禹冲扭身狂奔。城内道路他烂熟于心,另又加上穿壁钻墙的本事,却无法甩脱一对追命鬼。他没头苍蝇般乱闯,面前忽现极大一片金光,如一堵高高的火墙,只稍稍靠近,便觉灼热不堪。
禹冲五脏俱焚,恨不得一头扎进大海,亦不惧地狱的烈火。——干脆就烧化在这里,他向金光冲去。
原来火墙并不厚,里面是座院落:不知住着——关着谁,只见各处都有兵卫把守、巡逻。
禹冲自是不怕,看鬼判没跟上,向屋檐一坐,试图冷静下来。
小鬼在外头呲牙咧嘴,咝咝道:“哪个神仙布的阵,他怎生穿得过?是不是有道缝?咱们慢点,看能不能挤进去。”
大鬼拽住他:“你不看看是哪个的府邸?虽说谁也免不了往地府转一圈,到时自有官阶大的来请,你我怎敢硬闯?没有肉身牵着,魂魄在阳世过不得多久,禹冲迟早得出来,那时再拿他。”
禹冲思道:报不了仇,还不如蒙在鼓里。看来唯一的法子是和鬼判走,等投胎后再说。少了也得等上七八年,七八年,看着他们志得意满,此唱彼和?
骨肉朋友——是恨之入骨、食肉寝皮的骨肉吧?
至于她……不要再提了!
他心焦火燎,简直一刻也等不得。
山穷水尽之际,忽闻一个急切的声音:“你从哪儿进来?”
禹冲抬头,一时没找到问话者。顷刻间,一个白影飘至面前。头回碰见同类,禹冲不由多看一眼:对方大致有个人形轮廓,面目无一清楚。自己大概也是这副虚无缥缈的模样,真的不过是一团气。
“快答!”白影不耐道。
禹冲正自气馁,没留意对方的不客气,但他同样无心交个鬼友,懒得说话,只伸手一指。
白影像现身时一样,倏地消失,又像消失时一样,倏地转回。
“多谢兄弟,恕不能好好致谢。我着急去投胎,这就得走,她怕是等不及了。”话音未落,影子已将去远。
“等等——”禹冲大喊,紧追上去,“你可知如何逃过喝孟婆汤?”
白影猛然收住脚:“怎么,你也和一个姑娘有约定,也有人在地府等你?”
禹冲苦涩道:“没有。”
“那什么值当你记到下辈子?”
“我要报仇。”
“什么仇,你也是被人害死的?”
“原本我已蒙冤下狱,他还不足,非要置我于死!”禹冲愤恨道。
“歹人是谁?”
“歹人?哼,我一直当他是朋友……”禹冲不愿再说下去。
白影打量他一会儿,说:“我也是被人所害。我兄长为我封住了这里,鬼神皆不得进来。唉,他是好心,却办了坏事。两年多了,我每日试着要回到我的身体,试着要出去,皆不能成。我既不能活又不能死,外面的一概事情全不晓得。只有我的祖母和兄长进来过,我只知道她——和我有约的那位姑娘已经死了。我们说过要在奈何桥下相会,同去投胎,下一世再见——我早已不再想报仇,只求能赶赴约定。今日就是最后一日,所幸布下的界给你冲开,我能走了。”
禹冲听他活活被困在这里,实在比自己更惨。可他很快就能和心爱的姑娘会面,对方不计生死等着他,这样一想,自己却又比他可怜一千倍。
“兄弟,你别发愁,你救了我,我尽力为你想个法子。”白影来回慢慢飘着,手指点在额角,“倒有个办法,不妨一试。”
禹冲焦急:“你是什么人,有什么法子?若能让我报仇雪恨——”
白影摆摆手:“没工夫细讲。你的事我也无需问,只知道你能让我投个好胎便成——你若带一丝邪气,进不来。至于我——等你醒来自会知晓。那时你也得千万小心,这些人虽无歹意,但——唉,你知道仇人是谁,总比我强得多。料你自有胆智,不消我多说了。此事行不行还得试了看,你来。”
白影转身便走,禹冲紧随他进入一间大屋。
“那儿——”白影指指一张金丝楠木大床。两个婢女一头一尾守在床边,坐在绣墩上,脑袋向胸前一点一点,正打瞌睡。床帐半卷起,禹冲凑近去瞧,见一年轻男子合目静卧:身躯消瘦,面颊凹陷,脸色苍白,然而眉飞入鬓,修目微扬,鼻梁英挺,嘴型俊秀,从面相看超凡脱俗,实乃人中龙凤。
“原来你是——”禹冲猛然醒悟。
“去罢。”白影自后将他一推,魂魄从半空跌下,直扑到躺着那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