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骏华被女儿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深深看着夏瑾安,额心的川字纹透露着男人的不解。
夏瑾安读出这里面的意思:我的女儿,从未这样和我说过话。
她从来都是礼貌地叫他爸爸,礼貌地询问他,爸,这幅字帖我可以拿去临摹吗?礼貌夸赞道这盆花很漂亮。
她从未和父亲撒过娇。
态度恭敬又疏离。
她也从来没有挽过父亲的手。
夏瑾安还记得,和相亲对象接触不久,亲戚打趣,结婚要父亲送女儿出嫁,她要挽着父亲上台。
那时,夏骏华笑得极为开心。
父亲在开心什么,开心自己按着他们的路走向了理想的婚姻?
还是开心,女儿终于可以挽他一次?
夏瑾安不知道。
那个时候她很烦,对婚姻的烦躁。
还没想过挽着谁的手,一起走向礼堂。
她只觉得,如果真要挽着父亲的手,可能彼此都会不自在。
她昨夜想了很多,在剪完头发之后。
而这些,便是她想了一夜的结果。
她慢慢向夏骏华迈向一步:“爸,可以吗?”
说罢,她又看向杨丽琴:“妈,我们叫上桐桐,外公外婆,还有爷爷奶奶,一大家人一起去饭店,过一次生日,可以吗?”
他们被夏瑾安打得措手不及。
在他们的预计里,应该是会猜她到叛逆期了,回家会和他们大吵大闹,就像小时候,还会耍赖皮。
可是,女儿很久没有耍过赖皮了。
久到杨丽琴这个时时刻刻关注女儿的母亲也忘记,上一次耍赖是什么时候。
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夏瑾安还是没实行。
她不是喜欢大声争执的性格。
夏瑾安坐到沙发上,像父母等她妥协一样,静静等着父母给出反应。
杨丽琴在频繁眨眼睛,似要扫开眼里的水汽。
夏骏华到底是看多了各种奇葩的法庭纠纷,很快恢复自若,露出官场上从容和煦的笑来。
“好,给妈妈过一次生日,妈妈为了这个家庭操劳这么多年,我们一家人一起下馆子,让她好好休息一天。”
杨丽琴唇动了动,显然是诧异丈夫的话。
不过很快,她就沉下脸:“这么麻烦干什么,就在家里随便吃点儿就行了。”
“哎呀,女儿既然提了,咱就去嘛,又花不了几个钱,你去买身衣服,搞搞头发,开开心心过个生日。”
杨丽琴抿着唇,脸颊肌肉微微抽动:“真的很麻烦,还得回家接我爸妈,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空。没空就算了。”
夏瑾安眼里也涌上上一层雾气,长舒口气。
起身挽着杨丽琴:“妈,我能和你谈谈吗?”
杨丽琴还在摸自己的头发,乍然听见女儿的声音,怔愣一会儿,似有惊喜从眼底划过:“好。”
*
卧室门关上,杨丽琴感觉身后一热。
女儿像只柔软的小猫趴在她的肩上,身上香香的,是她买的洗发水味道。
杨丽琴身子在抖,很快绷紧:“你以为... ...”
声音发颤,紧绷的身子不过两秒就软下来,她抬手抹泪,语气故作严厉:“周末去理发店把你这个头发给弄一下,剪得一点都不好看,丑死了。”
夏瑾安笑了:“知道了。”
她推着杨丽琴坐到床上,依然趴在她肩上:“妈,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当了二中的物理老师,你们还给我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在政府工作,是个公务员。”
杨丽琴偏头看她:“你就是要谈这个?”
“我应该从来没给你谈过我的梦吧?”
杨丽琴摇摇头:“小时候谈过。”
“噩梦?”
杨丽琴低垂着眼眸,温声说:“小时候你会讲一些做过的稀奇古怪的梦,后来大了就不讲了。”
“那你还会想听我聊聊,我的梦吗?”夏瑾安看向母亲。
“讲讲讲。”杨丽琴嫌弃撇她,嘴角笑着。
抹去毕业那天闹得很难看的场面,夏瑾安将她八年来的人生一分钟讲完。
她眨眼问:“工作倒是不错,可你会不会觉得,这样结婚其实挺草率的。”
杨丽琴认真思考她的话,狐疑看她,犹豫着问:“那小伙子对你好吗?”
“这我哪儿看得出来,又没结婚。”夏瑾安说:“可能,结婚之后像爸爸那样?”
以为杨丽琴会思考自己的婚姻,可她说:“安安,我不知道。”
“但是你别害怕婚姻,柴米油盐的日子也很温馨的,只要他对你好就好。”
这话,竟和从前一字不差。
夏瑾安不死心,继续追问:“可是,没有爱情,只有合适真的也很好吗?”
“啧,你才多大,谈什么爱情不爱情的,你懂什么是爱情吗?算了,不和你说这个了,买钢琴的钱花了就花了,下次不要给我买这些了,妈妈现在没精力学这些,等退休吧,到时候再说,不过到时候可能还得给你带孩子。”杨丽琴轻轻笑,笑完又冷下脸:“昨天的事妈妈也不说你了,我知道你听话,昨天是妈妈没有问清楚,但你也别胡思乱想,好好读书,文理分科,妈妈建议你还是学理,听妈妈的没错,你看,你梦里也是当物理老师,这不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