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意将那些银票小心的安置到桌上,随后怯怯的逃似的离开了雅间。
众人皆紧盯着那沓安置于桌上的银票。
林尧突然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她问道:“你们觉得,这银钱,可重要?”
豆芽轻声答道:“我爹娘为银钱背井离乡去了戎狄,最后却也为了银钱死在了那归乡的路上。而且,我也差点因为银钱进了那……”
豆芽感激的看了眼林尧,又羞愧的看了眼流徵,她的手捏着窗柩,她咬着牙把没说完的话说完:“银钱,重要。可我却也是如此的不希望它重要。”
林尧听完点点头,又望向阿七,她看着阿七问:“阿七,你呢?你怎么认为的?”
“不知道,也许吧。”
阿七显得有着怅然如失。
他答完后,很快地又否定了自己的这答案,他突然抬起头,望着远方重重地点下头道:“不对,是重要的,很重要。以前在黄关镇时觉得不重要,那时我有技艺,我会打铁,我也能搞来铁,大家都……都很”
阿七想了半天,奈何他实在词穷,只能吐出两个字:“善良。”
“大家都很善良,所以我不在乎银钱,也不觉得银钱有多重要。可出了黄关镇后,不对,也不对。也不止是出了黄关镇后,或者说其实在进黄关镇前,在这世道,这银钱都是重要的,极为重要的。若银钱不重要,小姐她就不会……”
阿七悲切的瞄了眼流徵,紧接着继续说道。
“总之,若银钱不重要,黄关镇的百姓又怎会惨死?若银钱不重要,那公子哥又怎会去与戎狄做生意?若银钱不重要,今日掌柜的与影嵇门这生意只怕也谈不成。再说句不好听的,若没银钱,掌柜的你这茶楼开不起来,我们就算有心查明黄关镇之事,只怕也无可奈何。所以,于当今这世道来说,银钱很重要。当今这世道,没了银钱万事也做不成。”
“是啊,是重要的。”林尧深吸着气,她手握拳一拳锤在了那沓银票上,“就是因为它重要,才让我觉得有些心慌。士农工商,士为先,商本应为末,这是自古以来的定律。但如今这世道,商为头,竟让我觉得有些害怕。”
“怕什么?”有人在问。
林尧答:“怕黄关镇上那些渗进了地里的红色再也没有显到人前的机会;怕从此后再无人关心那赤裸裸,雪白白的插在城墙上的旗;还怕从此后大家只喜欢金灿灿,叮当响的黄白之物;当然最怕……”
林尧环顾着此间茶楼,富丽堂皇。可不知怎得她想起了那间在黄关镇已成了灰烬的茶楼。
她的指甲紧紧扣着肉,有血浸到了那银票上,她答。
“最怕的,便是再听不见那惊天动地的一声响雷。怕从此以后,你、我还有很多类似黄关镇的人或不仅是黄关镇的人,或是那姑娘,或是那围着看热闹的,又或是管不了的这群人在最后,在不知不觉间都会成为像流徵那前夫,像影嵇门,像那公子哥等等之类人的手下的一桩生意。怕自己成为那廉价的提偶,任人提上戏台,又任人丢弃离场,从此再无动静。或者是从一开始便毫无动静,直到最后……到最后……一直到最后连句话都说不出来,连为何而死都不知。”
众人皆叹息皆沉默。
是啊,这样的世道,怎能不怕呢?这样的情景,怎能不怕呢?可,怕又有何用呢?又能如何呢?这世间,最令人叹息的,便应是那“无可奈何”四个字。
还有最血淋淋的是,在怕之前,这样的世道也早已在了。
林尧看见众人垂着头,皆有些难过。
为什么呢?可能因为在座的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世道所结的果呢?
大家怕,却又好像早已怕无可怕了。
豆芽的眸子闪了又闪,她噙了一点泪站起身,她看到了林尧的手。她将眼泪拭干,轻柔又坚定的握住了林尧的手,她寻了一干净的布条将林尧的手缠上。
豆芽的手是温热的,连带着林尧也温热了起来。
林尧注视着她的动作,林尧半天没说话,但下一瞬,她突然站了起来。
突然间她就不害怕了,她嗤笑了一声。笑自己钻进的死胡同,笑自己的悲天伶人。
是啊,不早已怕无可怕了吗?
林尧一下站起身,用那缠着布条的手将桌面上的银票收了起来。
她看着沉思的众人道:“刚刚我怕。可如今,见着你们,见着了一群会沉思的人。我突然不怕了,我不怕了。”
众人疑惑的眼神望去。
她笑道:“虽然这世道倒反了天罡,但我们还在。我们仍在!仍有思考的人,仍有不麻木的,未成为那像货品一样的人。既然如此,那为何,我们不能将这天罡再倒回来?即使如今我们做不到,但我们只要有人,还有”
说着,林尧摩挲了下袖子,那袖子里是此前林嗔刚送来被她收进去的银钱,“还有本来没有的银钱。这不,现在,银钱也有了。”
林尧扫视着众人,也扫视着这雅间。这雅间是狭小的,可狭小又怎能拦住跳动的心。
“虽然我们如今做不到达,做不到兼济天下。但我们或许也可以想想,怎么利用那些他们制定的商,争取做到穷独善其身。然后,直到有一天,我们将这反倒的天罡反了回来,我们再力争取去做那个达。我一人也许做不到,但有你们,我觉得能做到。”
众人互相对视,皆摸了摸发烫的心,失笑。
在这雅间,那些胆怯的彷徨的心,似是有了信仰。
是啊,‘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句话,本就不应成为一句空话,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