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冉冉赶回店里上班。
店长点了点尾款,心情变得极为不错,刚好另一个员工也回来了,就破天荒地给冉冉放了半天假,算是奖励她一个人完成了茶歇的单子。
只有冉冉自己知道,这半天假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她看过那个会议的日程表,下午有关于脑机接口技术的报告,那几行加粗的标题就像魔咒一样,精准地蛊惑了她的心。
她背着包再次来到会场时,却被门口的工作人员拦下了,“请出示一下入场证,谢谢。”
冉冉愣住了。
她忘记这个会议是要交费的了。
中午借着布置茶歇的由头蹭了一场报告,下午却是不能直接进去了。
冉冉踌躇了一下,鼓起勇气道:“请问,现场注册要多少钱?”
“一千五。”
冉冉顿时像瘪了气的皮球。
她一个月的工资就三百,就算不吃不喝,也要五个月才能付得起注册费。
她胡言乱语道:“啊,那就不用了,下次吧……”
冉冉用尴尬的微笑掩盖了心中的失落,刚转过身,却突然感觉到温热的指腹滑过脖颈,伴随着柔软布料擦过皮肤的触感。
有人将一样东西挂在了她的脖子前面。
她惊讶地转身,撞进了蓝旋念那双漆黑的眼眸。
他平静地说:“冉冉,你忘了带入场证了。”
冉冉低下头,将那张入场证拿起来看,上面写着“会议嘉宾”的字样,和寻常的蓝色入场证不同,这张是红色的,做工也更为精致,显然是属于蓝旋念的。
身后的工作人员恭敬道:“蓝教授好。”
蓝旋念微微点头,语气波澜不惊:“我下午还有其他的安排,可以让我的助手替我去听下午的报告吗?“
工作人员一怔,随即连连点头:“当然可以。”
虽然他不是领域内的专业人员,却也知道,以这位教授的风评和地位,提出这么点要求绝对不算过分。
蓝旋念垂眸看向冉冉,声音低沉柔和,仿佛真的在叮嘱自己的助手:“快进去吧,如果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会议结束之后给我讲一讲。”
冉冉没有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进展,使劲点了点头,乖巧答道:“我一定认真听!”
她的心情松快下来,嘴角上扬,连带着显露出浅浅的精致酒窝,像是一个心愿得偿的孩子。
蓝旋念心里一软,突然生出了想要摸摸她的头发的愿望。
只是一下。
或许不会超过寻常朋友的界限。
然而他终究只是捏紧了修长指骨,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冉冉走进会场,找了个空位坐下,翻看着会议手册,丝毫没有觉察到周遭的气氛有些诡异。
与会者无论资质深浅,皆是学者,脸上带着学究气,多少有些沧桑。
而这个挂着嘉宾入场证的年轻小姑娘,眉眼娇妍,神态天真,完全不像是在科学中浸泡过的样子。
冉冉偶然抬眼的时候,也注意到了那些带着好奇打量的目光。
她假做不知,挺直了脊背,拿出了一本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开始准备为接下来的报告做笔记。
会议室内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胶片幻灯机的气味,一位老教授走上台,推了推金属框眼镜,开始介绍最新的研究进展。
冉冉的目光牢牢盯着屏幕,努力理解着那些陌生的图像和术语。
“……通过脑电波的记录和刺激技术,我们已经发现,快速眼动期的大脑活动与清醒时的记忆存储有高度相似之处……”老教授用激光笔指着屏幕上的一组波形图,强调式地顿了顿,说:“这或许意味着,我们的梦可能并不像传统心理学认为的那样仅仅是无意识的活动,而是某种信息的再加工,甚至是……一种沟通的形式。”
冉冉心念一动,在笔记本上写下了“沟通”这个词,在下面加了两条横线。
“……假设某种外在的信息可以通过梦境传递给我们,或者我们的潜意识可以通过梦境与我们清醒时的意识对话,那么梦境可能会成为探索人类思维本质的信息窗口。”
随着老教授意味深长地讲出了这句结束语,讲台下响起阵阵掌声,有人开始讨论这项技术的伦理问题,还有人怀疑其科学性,但冉冉的心却被某种奇异的情绪攫住了。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独属于自己的那个梦——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未来世界,街道上闪烁着陌生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烟尘气味……
冉冉听了一下午的讲座,虽然她听不懂那些复杂的术语,但对原理的直觉理解让她学到了不少东西。
走出会场时,她的脑海中又响起了老教授的那句话:“我们的潜意识可以通过梦境与我们清醒时的意识对话。”
其实,她曾经有过挺荒唐的想法——这一系列梦境是未来的她与现在的她的超时空交流。但与之相悖的地方在于,梦中她曾经照过镜子,镜中的自己和现实中的自己有着相同的面容,并不存在生理年龄上的明显差距。
不过,今天听到的这些讲座提醒了她:梦中的那个自己或许在引导现实中的自己,让她去寻找某个答案。
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呢?
会议中心的出口处,秋风裹挟着寒意从旋转门涌入,冉冉紧了紧大衣,暂停思索那些无法可解的谜题。
她正准备走进旋转门,却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门边,正和另外几位学者对话。
是蓝旋念,纵使他年纪略轻,比之面前站着的几位年长教授,却也不乏沉稳大气,说话时眼神沉静,显得儒雅从容。
冉冉停住脚步,默默等在不远处,直到蓝旋念与另外几个人道了别,这才走上前去,摘下会议入场证,轻声道:“蓝教授,这个还给你。”
蓝旋念垂眸看了一眼,冉冉的手指嫩白,紧紧捏着那张红色入场证,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他轻笑道:“不用,你留着当纪念品吧。”
他本是开玩笑,没想到冉冉真的小心翼翼地将那入场证揣进了包里。
冉冉喜欢收集各种乱七八糟的纸质证明,什么公园入场票、电影院门票、火车票,都被她收在床下的一个纸箱子里。
蓝旋念问:“下午的会议怎么样?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冉冉迟疑了一下,微笑着说:“虽然听不大懂,但是感觉挺有意思的。”
蓝旋念端详着她的脸,看出了她有些心不在焉,却只是笑了笑,转移了话题:“会议附赠两张晚餐券,你可以带我一起去吃饭吗?”
冉冉乌黑的眼睛里这才流露出了笑意,他明明是请她去蹭饭嘛。
会场餐厅的晚餐比午餐更丰盛,盘中的菜冒着热气,驱散了秋夜的寒冷。冉冉吃了几口菜,又停下来发呆,好几次都被蓝旋念察觉,但他并没有点破,只是用轻松的语气聊起领域内的趣事,用冉冉可以理解的浅显方式讲述。
晚饭结束后,蓝旋念依旧提出将冉冉送回家,因为路程不远,两个人便沿街步行。
街道两旁均是高大的梧桐木,秋风卷起满地的黄叶,窸窣作响。
蓝旋念双手插兜,安静地走在冉冉身侧。
冉冉还是第一次接触做科研的人,好奇地问:“做一个科学家,是什么样的体验呢?”
蓝旋念笑了笑:“没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对特定的领域了解得更多一些,但是认知越深,也就越了解科学的边界在哪里,有时候也会觉得被束缚。”
冉冉问:“科学真的会有边界吗?”
蓝旋念说:“科学本身或许没有边界,但是人类可以给它设定边界。”
冉冉有些困惑,“人类设定的边界……那是什么?”
蓝旋念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笑了一下,说:“这个问题很难用三言两语就说明白,举个简单的例子,我们小时候做数学题,提取题干里的关键词,然后套用公式求解,这其实是一个寻找边界、降低自由度的问题。在现代科研中,为了推进科学的边界,首先就要摸索认知的边界。”
冉冉似懂非懂。
良久,她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说:“其实,我没有上过大学。”
说完之后,她有点不敢看蓝旋念的表情。
他不会嘲笑她没文化吧……
好几秒钟,她都没有听到身边的人说话,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瞅了他一眼。
温暖的灯光下,蓝旋念脸部轮廓深邃,安静地看着她,等待她说出接下来的话。
“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去学习最前沿的东西,去推进……那些边界。”在这样的目光下,冉冉不自觉地说出了心底的想法。
蓝旋念默了一瞬,眼底倒映的灯光柔和,沉声道:“会有机会的。”
如果换了其他人说出这样的话,总像是在进行空泛的安慰。
但是蓝旋念的神态温柔沉静,让冉冉愿意去相信。
她眼眸明亮,“如果有那一天,我一定告诉你。”
让你和我一同开心。
蓝旋念缓缓弯起唇,“好。”
又走了一阵,秋风渐起,几枚黄叶从路旁的树上飘落。
有一枚好巧不巧地落在冉冉的后领口。
她伸手去拨,叶片却从微微敞开的后领处掉入,背上传来微凉的粗糙触感,不知是什么东西。
冉冉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有些苍白,一动也不敢动。
蓝旋念温声提醒道:“没事,是叶子,不是虫子。”
冉冉这才松了口气,将手伸到脖子后面,想要掏出那枚落叶,那片叶子却顺着宽松的T恤落在了后腰处。
要想把这片叶子弄出来,只有把束在牛仔裤里的上衣下摆扯出来,但冉冉碍于身旁的人,不好意思这样做。
蓝旋念看冉冉僵着不动,心下了然,转过身,眸光低垂。
意思是,就当我不在这里好了。
冉冉隔着外套将上衣下摆从裤子里扯出,又以一种笨拙的姿势抖了抖衣服,总算把那片恼人的落叶弄了出来,轻声道:“好了。”
蓝旋念转过身,看到冉冉粉白的脸有些泛红,半勾起唇,“还好不是虫子。”
如果是虫子,估计她自己都不敢碰,得让他来帮这个忙了。
想到那个场景,他眸色有些暗。
今天帮她挂入场证的时候,他无意中感受到了她颈间肌肤的柔嫩,带着诱人的温度。
冉冉也不自觉想象了一下如果是虫子的情况,眉头微蹙,身上浅浅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最讨厌那种爬起来一扭一扭的虫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