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冷寂。
长街上,一片白雾如同有意识的形体,渐渐逼近一个竭力奔逃的女孩。
女孩发丝凌乱,白皙的小腿上有几道被刮破的血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跑,但是脑海中有一个声音提醒着她,停下来就会死。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口腔中充斥着血腥气,耳边传来急促的心跳声,在两旁掠过的街景中再没有第二个活人。
她眼前一黑,灰白的街景骤然碎裂成无数点萤火,又迅速重组成了一个新的场景。
她站在破旧的铁轨上,两侧是被清冷月光照亮的高草丛。
一阵令人寒毛直竖的窸窣声传来,越来越响。
当一切重归寂静,一只巨大的金属螳螂从草丛中走出,明黄复眼中映出无数个女孩单薄的身形。
她实在是跑不动了,颓然跌坐在地上。
下一秒,锋利的金属前肢精准刺入了她的心脏。
她倒下的时候,仿佛看到一个身影从漆黑的暮色中向她跑来。
已经麻木的心脏,此时产生了几分快意,滚烫的一滴泪自眼角滑落,带走躯体里最后几分热气。
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喊她的名字。
“染染!”
头一下子磕到桌面,苏冉冉痛得睁开了眼睛。
时值傍晚的酒吧里,客人还很少,夕阳余晖照在地面上,一派静谧祥和。
冉冉擦去了眼角那滴来自梦中的眼泪,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只是见缝插针地打了个盹,竟然又做了那个梦。
在梦里,她在一个光怪陆离的大都市里逃亡,最后被一个恐怖的螳螂机器人杀死了。
这些梦,她不止做过一遍。
从十五岁开始,她会做一些情节连续的梦,大部分时候,醒来之后就记不清梦见了什么。后来,在重复了许多遍之后,梦境变得越来越清晰。
在梦里,她生活在一个科技空前发达的世界,职业好像叫什么虚拟世界架构师。她正混得风生水起,却被那个世界的大boss给看上了。大boss的名字叫顾谨,冷酷理智到了极点,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思想,大概是一时闲极无聊的缘故,把她当成私藏品收入怀中,从心所欲地逗弄她。
这一系列梦中有太多的留白,以至于冉冉并不知道那座城为什么会变成人间炼狱,梦中的她最后又为什么死于非命。
不过梦终究是梦,没必要深究。
苏冉冉正在沉思,脸颊突然被人捏了一把。
她抬头,看到一个妆容精致的美人正托腮看着她。
美人是酒吧的驻唱——朱卿。
朱卿红唇微勾,了然地说:“冉冉,好久没见你过来了,你爸妈又跟你要钱了?”
冉冉有很多份兼职,其中就包括在夜场酒吧里做甜品师。
她只在特别缺钱的时候才来,毕竟这种场子太乱,她不擅长和人相处,怕应付不来。
一般来说,她乡下的父母每个月会要走她的一大半收入,只给她留下吃饭租房的钱。最近家里的牛病死了,需要凑钱买几头小牛犊,所以冉冉不得不多打一份工。
朱卿看到冉冉露在裙子外的腿,唇角上扬,手指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划过,故意问:“你就不怕再遇到坏人吗?”
她还记得,冉冉第一次在酒吧夜场做甜点师时,因为长得太招眼,周身的青涩气息藏也藏不住,被一个中年男人出言调戏,还差点被吃豆腐。当时,酒吧里的其他人都在看热闹,只有朱卿径直走了过去,对着那个油腻的男人一顿输出,把他怼得怀疑人生。
冉冉也想起了那件事。
她信心满满地说:“我不怕,如果再遇到那种人,我就像你上次那样对付他!”
朱卿点了点头,曼声道:“遇到麻烦就来找姐姐哦。”而后身姿婀娜地离去。
随着夜幕降临,酒吧里客人渐渐多了起来。
冉冉站在甜品台前,看着舞池中彩光流转,红男绿女们随着音乐起舞,竟然有一点羡慕。
如果她没有家里那些沉重的负担,也想像同龄人一样自由,能追逐自己的梦想。
她从小就想成为一名画家。
虽然每天身兼数职,晚上回到出租房里时心力交瘁,她还是会留出时间画画。
现实世界就像眼前的甜品台,充满奶油的泡芙总是少数,大部分都是空心的麻薯。
冉冉是其中一个麻薯,每天都向内心填入一点点馅料,希望有一天能成为一颗甜甜软软的泡芙。
她正做着美梦,一个戴着银色耳钉的男人走了过来。
他随手取了几样点心,却不离开,目光在冉冉的身上流连。
冉冉拿出外套搭在腿上。
她不喜欢在酒吧做兼职,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制服的裙子有点短,虽然不至于暴露,却让她感到不自在。
男人无所谓地笑了笑,走开了。
过了半晌,他又回来了。
这一次,他把一个盘子放到冉冉面前,慢悠悠道:“你看看,我吃到了什么。”
盘子里的奶油中,躺着一只死苍蝇。
冉冉心里一跳,但只是一瞬间,她偶尔也会粗心,但是在对待食品方面绝对是百分百的细心,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她脱口而出:“这是你自己放进去的。”
男人冷笑了一声,“我有病吗?自己放苍蝇进去?”
他拔高的声音引来了周遭人的目光。
冉冉不适应被人围观,却也知道这时候不能退缩,憋了半天,说出一句挺硬气的话:“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病,反正这只苍蝇没病,不会把自己淹死在奶油里。”
男人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消失了。
他抬起手轻轻推了一把。
层层垒起的甜品台倾斜倒塌,冉冉精心布置的各色点心散落在地,巨大的声响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但大部分人只是揣手看热闹。
冉冉抿了抿唇,尽量平静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男人递给她一杯酒,“你把它喝光,算是向我赔罪,这事就算完了。”
冉冉盯了那杯酒两秒钟。
杯中液体闪着暗红色的光泽,杯底有几不可见的少量沉淀物。
她是脑子有坑才会喝这杯酒吧。
她深吸一口气,笃定地指向天花板的某个角落,缓缓道:“为了顾客的安全考虑,这个酒吧里安了好几处隐形摄像头。不如让老板把监控调出来,看看那只苍蝇到底是怎么来的吧。”
说到“苍蝇”二字,冉冉的眼神在男人脸上扫过。
其实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她不打算进一步激怒这个男人。
然而挑衅的效果好得没话说。
男人大概没想到,自己连这么个小丫头都收拾不了,肤色偏黑的脸被气得充血。
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那杯酒被狠狠砸落在大理石台面上。
当他捋起袖子走向冉冉时,安保人员终于出现了。
酒吧老板也走了过来,笑着打圆场,说一切都是误会,无论怎样,顾客至上,这顿酒打五折。
那个男人临走前又看了冉冉一眼,冷笑着,口型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