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从昭王宫正门入,因事先得了命令,一路上都没有半点阻碍,直往勤政殿去。
勤政殿内,昭宫大臣齐聚,鸦雀无声,上座的主子没发话,底下的臣子就连晃悠下身子都不敢。
香炉吹烟,模糊了高座之上那人的眉目,只隐约见着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来,上方一束日光从镂空龙纹中撒下,将他整张脸都挡在阴影里。
宫人快步从侧门进入,弯腰俯首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男人便睁开眼睛。
一双异瞳,左金右黑。
他唇角扬起,似是愉悦至极,上身微微前倾,整张脸都从阴影中移出来,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太阳穴的位置。
“众卿,”男子微微一笑,语调悠悠:“孤与你们说的礼,到了。”
门外太监适时开唱:
“宣,齐国废太子钰觐见——”
齐国废太子钰?
此话一出,即便上头有赢不染这个阎王爷压着,还是有一瞬间的骚动,只是赢不染今日心情实在不错,懒得与底下这帮人计较。
卓长钰手脚俱废,伤口又始终没能愈合,使不上多少力气,虚弱的很,是被乌黎卫拖上来的。
殿中央的男人墨发散乱,形容狼狈不堪,与雍容华贵的大殿是十足十的不相称。
卓长钰淋了几日的雨,吹了几日的风,身上的伤口又有溃烂的架势,此时此刻两眼昏花,说不上什么时候就昏过去了,耳边嗡嗡作响,等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就是被人捏住下巴,强硬的转过头去,耳边是男人低沉又带着笑意的声音:
“众卿瞧瞧,这位是谁啊。”
得了赢不染的授意,底下人才敢挪着步子上前,仔细辨认卓长钰的脸。
实在不怪这些臣子认不出来,若是能拿面镜子给卓长钰瞧,只怕他自己都要认不出来。
几个月的牢狱之灾,足以将一个人磋磨的面目全非,即便是卓长钰也不能例外,他是个凡人,即便意志再坚定,可身子也不是铁打的。
人是能够被拖垮的。
“这是……齐太子?”
即便刚才太监已经唱过了,可臣子们依旧犹疑惑。
齐国太子的名号他们当然知晓过,少年英才,惊才绝艳,齐国境内甚至一度到了只知有太子不知有齐王的地步,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竟然会是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囚徒。
外面骤然炸起一声惊雷,才停了不久的雨瞬间又开始下起,亮白一瞬的天空照亮了卓长钰的脸。
神圣跌落高台,摔进泥地里被踩了又踩,身上的骨头几次被打碎重塑,最后连那根倔强的傲骨也没了。
这就是卓长钰现在的模样。
令人如何不唏嘘。
“太子殿下。”赢不染唤的亲昵,抓起卓长钰后脑的发,眼底涌上兴味:“还记得孤么?”
当然记得。
卓长钰败的第二惨的仗是赢不染给的,赢不染败的最惨的仗是他卓长钰赐的。
卓长钰蹭一剑刺穿他的左胸,眼瞧着这人从马上落下去,随后昭国陷入了几个月的内乱,这才平息不久。
赢不染到底是怎么在那穿心一剑中活下来的他不知道,但可以明确的是,对方现在一定恨透了他。
卓长钰并没有说话,今时今日他早就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更别提就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动动嘴皮子都要费好的的力气,更何况是发声呢?
说那么几个字,又不会改变他的处境,何必白费那力气。
赢不染听不见他的声音好像更生气了些,本就低沉的嗓音变得更加捉摸不定,却忽然抬高音量道:“来人,将孤给太子殿下准备的礼物拿上来。”
礼物。
卓长钰可不会傻到以为这人真会拿出什么好东西给他。
只见一行三四个宫人从大殿侧门而入,手里端着个滚烫的炭盆,里头插着个被烧的通红的烙铁。
赢不染捏着卓长钰的下巴将人甩开,卓长钰身上没有半点力气,只能顺着他的力道被摔在地上,抬眼去瞧赢不染手里的东西。
赢不染不知道什么时候将那烙铁拿在手里,握着冰凉的手柄,将灼热的那一面对着卓长钰,半蹲在面前冲他微笑。
“齐太子,只要你现在跪在孤的面前宣誓效忠于我,孤也不是不能让你继续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
反正他没儿子,这昭王位给谁不是给,左右卓长钰这人的确是有本事。
可惜,眼前人好像没有跪地磕头的意思,只是抬着一双眼睛,视线冰冷的瞧着他。
“原来还有几根硬骨头在啊。”赢不染忽地笑了出来,“我还以为你早就叫齐国那帮子废材练成软趴趴的肉泥了呢。”
赢不染点了点自己的左胸:“这里先前被你一箭洞穿,如今瞧着你身上也没有几块好肉叫孤折腾了,孤仁慈,就换个法子折腾你。”
换个什么法子,烙铁?
卓长钰眼前阵阵发黑,已经没什么力气去转动自己的脑子了,在意识消失的前一秒忽然被人抓住了后脑的发丝,将他双臂扣在身后,被人强硬的扣在地上,浑身上下各处伤口都有不同程度的崩裂,忽然的疼痛又刺激的他骤然清醒过来。
灼热的温度打在脸上,卓长钰掀起眼皮,只见那通红的烙铁就在他眼前不远。
上头隐约刻着个字,卓长钰已经看不清了。
记忆的最后,是额角传来的剧痛,随后他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