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梓然哪里经历过举报。

第一反应是懵了。

三个学生已经打发离开了，时梓然回到座位上茫然许久，等喝到冰冷的白水，才反应过来。

他得想想办法！秦世川虽然没当过老师，但肯定知道怎么办！

时梓然找个无人的角落，给秦世川打电话，对面很快接通了。他便夹着嗓子，把班长通风报信的事情告知了秦世川。

秦世川直接道：“去找校长说明情况。家长举报不外乎是找校长。就算他们告去教育局，也会让校长来处理。”

“好。”

时梓然不疑有它，得了指令，立刻就去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还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时老师，别着急，家委会和我通过气，其实和你没太大关系。”

“和我没太大关系？”时梓然疑惑。

“哎，说起来还是我的问题。”校长叹口气，“家委会们并不想让一个体育老师当班主任，你知道的，家长在意成绩……但这事一开始却是我将你赶鸭子上架，强迫你接手班主任的职责。后来你当得那么出色，我更想让你在这职位上继续待下去，没想到……”

时梓然心底一片冰凉。

如果别的事他可能会反抗辩解，但体育老师的身份他无法否认。他确实是个学渣，自己虽然是个躺平的咸鱼，但自从当上班主任后，这事其实偶尔让他不好意思。

他也理解家长们的想法，希望学霸当自己小孩儿的班主任，对学习更有益处……

时梓然想勉强自己笑一笑，没有成功，他只能放弃，道：“所以校长你打算怎么办？”

……

三年级三班的教室闹哄哄的。

不是学生在吵闹，而是家长们在喧哗。

班长甩着自己的双马尾，站在讲台上道：“真的，时老师是最好的班主任。他不仅给我们创造轻松愉快的学习氛围，还不会偏袒任何的同学，公平对待大家。而且他带领的早起锻炼小队，已经有许多同学加入了，在学习的同时，锻炼了我们的身体健康！大家看宋小宁同学！”

宋小宁一听，忙走进来站到讲台上，“大家看我，变瘦了、变高了、变壮了！”

班长：“没错，宋小宁同学的成绩一直是班上第一，年纪前三。但以前会因为生病请假去医院，自从早起锻炼后，凑过来没请过假。”

宋小宁昂首挺胸，“从来没有！”

班长再接再厉，“再看张明同学！”

张明站门口不想动，讲台上的班长和宋小宁狂和他使眼色，他才勉为其难站上讲台。

班长：“张明同学以前最爱没事找事、欺负弱小，如今他在时老师的感化下，非但不欺负同学了，连成绩都进步了三名，成为了光荣的倒数第四！”

宋小宁：“没错，洗心革面，完全脱离了倒数前三！”

张明：“……”

“好了好了，别讲了，大人的事情小孩儿别插嘴，你先跟爷爷回家去啊。”班长的妈妈两步跑上来，把女儿塞给外面等着的爷爷。

宋小宁也被他爸爸强迫带走了。

张明左右看了看，他妈妈在底下有点不知所措，半天才道：“要不你出去等我？”

张明便垂着头，离开了教室。

把小孩儿赶走后，家长们继续群情激愤地讲着如何举报，“家委会得负起责任来哦，班主任都换了多久了，我们才知道竟然换成个体育老师。”

“学校这是欺负我们班啊！体育老师当什么班主任，好意思讲这是市重点小学吗？乡下小学都没这种做法！”

“不只是体育老师，我家在教育部有认识的人，托人查过他以前的履历。这人读书时成绩很差的，是体育特招才有大学读的，这种老师当班主任，怪不得我家小孩儿成绩退步了……”

走廊上，听着教室里此起彼伏的争执，校长看向身边的时梓然，“真不用我进去讲？”

“我先去吧。”时梓然苦笑道，“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我先去表个态吧。”

“行。”

时梓然跨进了教室。

家长们认出他来，喧闹的教室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他站上讲台，道：“大家好，刚才时间匆忙还未来得及正式自我介绍，我叫时梓然，是个体育老师，现在暂代三年级三班的班主任。”家长抓住关键词，一时间又开始窃窃私语。

“大家想的没错，是暂代。”

时梓然笑了笑，“校长为了物色最佳的语文老师，已经往首都名校聘请了最优秀的一位。但那位老师坚持要带学生考完期中考，因此，这边暂时空缺了班主任，我就被调来暂代。

“虽然只是暂时的职位，我确实是尽心尽力的，刚才同学们的话我在走廊上听到了，很感动。没想到我只是种了小小的种子，竟能给学生们提供一片绿荫。我无意自夸，只是想说，种子能长成绿荫，那是因为你们都是好孩子，是好种子，才会如此充满生命力。”

时梓然讲完，台下静悄悄的，没有掌声，也没有嘘声。

他毫不在意，傲然下台。走廊上，有同学偷偷抹泪，还有人撒泼打滚要他继续当班主任。但更多同学只是呆呆站着，歪着头看他，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时梓然笑笑，第一次提前下班了。

……

秦柿子并不爱人类的碰触。

时梓然将它捧在手心时，它一顿挣扎，跑掉了。脚步还走得偏偏倒倒的，就一径只想逃到远处。

现在已经不用两小时喂奶了，秦柿子也能吃点幼猫粮，养起来省心多了。

时梓然忍不住弹弹它的小尾巴，换来凶狠的回头，“喵嗷！”

“先生，您回来啦！”张妈的声音传过来，时梓然这才听见有人的进门声，接着便是皮鞋落地声、拖鞋踢踏声……

时梓然紧绷着背脊，等着对方走到猫屋里看小猫。

结果没有，拖鞋声绕过猫屋，径直上了楼。

时梓然紧绷的身体垮了下来，“不知道自己紧张个什么。”

他又开始骚扰秦柿子，把柿子气得又咬又蹬。但猫的力气还小，愤怒的狂蹬简直像是挠痒痒，时梓然玩得不亦乐乎。

“欺负小猫挺开心？”门口突然传来声音。

时梓然一惊，这才发现秦世川正站在门口，“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声没息的？”

“看了好一会儿了，秦世子一直被你玩弄，可怜兮兮的。”秦世川走进来，蹲到旁边，“换我玩了。”

时梓然：“……”

还以为你是个拯救小猫的好心人，没想到也是个排队玩弄的大坏蛋。

时梓然让开了，看着秦世川在旁边用逗猫棒逗小柿子。

小柿子每次被逗得跳起来，又很快地追过去，秦世川到时候把东西义仓，秦柿子就失去了目标，茫然地到处望。

时梓然不禁怀疑这猫的智商。不会是被自己传染了吧，不，自己再怎么也比它聪明多了。

看到这小东西，就想到张明。想到张明，就不禁想到了今天的家长会。

明明和他关系不大的一件事，怎么他就突然成为主角了？

按校长的说法，家长会后就把高级语文老师挖过来正式上课。这也是校长一直以来的打算，都和对面说好了。本来还想着再让时梓然当下半学期班主任。

新老师过来，肯定得有磨合的时间，就趁这段时间磨合了，没想到会有这种突发情况。

幸好家长只是举报到校长这里，没有到教育局层面。

时梓然主动表示可以卸任后，校长也和高级语文老师通了电话，对方同意立马上任班主任。

时梓然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也有解脱，一开始他本也不愿意承担班主任的职责。

但在走廊听见三位同学替自己讲话时，难过爆发了。

他似乎真的舍不得这岗位，也似乎真的做得挺好，毕竟有学生这么讲。

时梓然藏好心底的些许茫然，十分决绝地站在讲台上，面对底下一张张质疑的脸，告知了这些脸的主人满意的答案，潇洒离开。

其中有多少赌气，多少难过？他的选择是对是错？

他很想和秦世川聊聊，认识的所有人中，还是秦世川最为靠谱。

但对方一直逗着小猫咪，丝毫没有询问他的打算。不会吧秦总，我下午还打电话和你求助了，你不会忘记了吧？

劲瘦的手指捏着逗猫棒上上下下，快把时梓然给晃睡着了，手指的主人终于开口道：“你给秦世子铲屎了吗？”

时梓然：“……还没有。”

“铲一下，有味道了。”

为什么不问他白天的事怎么样了？

时梓然大失所望，还是任劳任怨地秦柿子铲屎。他看看屋里的各种高科技，再看看手里沾粑粑的粗陋铲子，思维不由得跑偏了，不是有自动铲屎机卖吗？怎么别的地方大花特花，这个地方特别抠门？

等到他把垃圾丢到外面，走回来时，又陷入了茫然。

猫屋中，秦柿子玩累了已经睡着，肚皮上翻，嘴角流口水。秦世川正在给自己继承人的黑历史拍照留念。

时梓然蹲在对面，看着秦柿子湿漉漉的鼻头发呆。

“咔嚓。”

不知道什么时候，秦世川将镜头对准他。

“黑历史，想不想看看。”秦世川道。

时梓然欲言又止。

“差点忘了。”

时梓然满含希望，难道想起来白天的求助了吗？

秦世川却起身出了房门，很快拿了个包裹进来，当着他的面拆开，竟是个拍立得。

时梓然：“……”

“咔嚓。滋——”

秦世川利索地拍完，拍立得立刻显影出来，修长的手指捏着甩了甩，递过来给他一看。

照片上的时梓然难掩失望。

秦世川看了看照片，陷入沉吟，“唔……”

时梓然失望多次，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再抱期待，眼神流露出的期望却出卖了他。

结果却听秦世川问：“你想给秦世子拍吗？趁它现在睡着，正是最丑的时候。”

时梓然：“……”

算了。

他把拍立得拿过来，虎着脸啪啪啪到处乱拍，就差没把相机怼到秦世川脸上了。

胶片很快显影出来。

更可气的是，即便是一阵乱拍，秦世川的脸在照片里一点不崩，依然棱角分明、十分帅气。

“拿过来我看看。”秦世川凑过来要看。

时梓然满心愤恨，把拍立得砸到他手里，“你留着自己慢慢看吧！”

说完，一扭头就悲愤交加地冲上了楼。

他刚在床上坐下，房间门就被敲响。在他反应过来应该锁门前，门已经被拧开了。

时梓然只能背对着门口，以示自己生气的决心。

一张照片突然被递到自己鼻子底下。

他坚持一动不动，对方却更毅力超群，两分钟后，他终于忍不住瞥了眼照片，竟是他撇嘴的模样，镜头拉得太近导致了畸变，看起来人特别丑。

时梓然：“？！”

什么时候抓拍的丑照！

秦世川用照片替他扇扇，风扑到他脸上，凉飕飕的。

秦世川：“怎么突然不高兴？”

时梓然很想抱胸点脚，让秦世川慢慢去猜。但是倾诉欲不是那么好忍住的，最后开始开口道：“我被辞了。”

“什么？”

“班主任。我被举报，然后辞去了班主任。”时梓然满脸委屈，下意识撕扯着床套，把今天的事情讲了。

秦世川第一反应却是，“原来你是体育老师啊。”

时梓然：“……”

重点是这里吗？！不过，他现在扮演的是他姐，他姐脑子聪明体育却堪堪及格，确实，怎么样都不该是体育老师。

“临时的嘛。”他夹着声音勉强解释道。

秦世川上下打量他，满脸的恍然大悟，而后才回归正题，“你对这事有什么想法吗？”

“我就是想不明白。”时梓然看着窗外，院里的乔木不算高大，枝头光秃秃的，不知道秦柿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道能够爬上去。

“按理说，我一开始也不想当班主任的。现在有机会卸任了，不应该敲锣打鼓、欢天喜地吗？但我心里却挺难受的。”

秦世川放好了拍立得，让张妈端了水上来，坐到他对面，“这事分两个层面讲。”

“哪两个？”

“如果没被举报，是自然而然卸任的班主任，你会难受吗？”

时梓然认真感受了一下，摇摇头，又点点头，“不能说是难受，应该算是有点舍不得吧。”

“如果家长不是让你卸任班主任，而是举报你别的方面，你的难受程度和现在一致吗？”

时梓然：“基本一致，现在感情更复杂，就是因为……”

秦世川点头，“看来你明白了，具体感情你自己体会吧。难受这件事，没人能替代，需要你花时间慢慢消化。”

时梓然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