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爷子哽了一下,笑意漏着些许无奈:“还好就是不好。最近很忙吗?”
宋昭宁说是,然后从善如流地道歉:“抱歉,爷爷。”
“是不是和小席吵架了?”
“算不上。爷爷你也知道他那个人,不太正常。”
“不太正常是什么话?小席其实是个挺稳重的孩子。”
“爷爷,不用硬夸。”
话音轻顿,宋昭宁眼角瞥向身后。
眼见身高腿长的男人阔步而入,她侧身轻轻撞过门页,“咔哒”一声,顺势落了锁。
隔音不好,宋昭宁听见他和她们打招呼的声音,深情而耐心的声线,款款地说着一些无关紧要、但很讨小女生欢心的话。
“我听说,你们闹了很大的矛盾啊……”
宋昭宁并指掐着鼻骨,长而卷曲的眼睫低低地掩去眼底不耐烦的神情,她深呼一口气,淡声:“我和他合不来的,爷爷。涂老爷子算过八字,不是我克他就是他克我……算了,还是我克他吧。”
老爷子听得发笑。
笑着笑着,却突然问:“昭宁,这些年,你是不是一直在怪爷爷和妈妈?”
这里绝不是一个谈心的最佳场所。
宋昭宁百无聊赖地想,这个世界上,哪里又能称得上绝对的安全呢?
她目光流离发散,想起闻也那间小小的、承载着灰白墙皮和霉味的小房间。
然后画面里挤进了更多的细节,他的衣柜,他洗得干净的枕头,还有那盏小小的、黄铜色的床头灯。
他们曾经互相依偎着,睡过昨夜。
“没有的事。”她否认:“爷爷为什么会这样讲?”
“因为你从小就很有主见。”老爷子声音缓缓:“太早熟的小孩,好像直接跳过童年,可你连青春期和叛逆期都没有,别人家的小孩哭着闹着要买玩具,你只会说想要一台天文望远镜。”
宋昭宁笑了笑:“玩具和天文望远镜没有任何不同,爷爷。”
“是吗?”
老爷子淡声反问:“你小时候,和可爱、乖巧没什么关系,但你很懂事。你顾叔叔离开后,有一部分的你也跟随他一起消失了。昭宁,虽然那些是很美好、值得被保护和珍藏的回忆,但是会让你变得敏感和痛苦。你到现在,还执着要找回来吗?”
过了许久。
久到席越的声音起起落落,又说了什么,一会儿沉静,一会儿喧嚣。
宋昭宁垂着头,目光长长地落下来,停在自己孤孑颀长的影子。
“不找了。”
她轻声:“爷爷,我不找了。”
也许加州是一个雪天,她听见冷风呼呼敲击窗棂的声音,老爷子费劲儿地关上了窗,搓了搓手,语重心长地劝:“昭宁,你妈妈再有不对的地方,也是为了你好。她只有你这么个女儿,如果当年你出事,你要她活不活?”
老爷子继续说:
“这些年,她对你不管不问,是近情情怯,你应该懂。”
“我应该懂,却不代表我必须懂。”
老爷子被她噎了一下,半是叹息半是遗憾地笑起来。
“你不肯回来我们身边,也不愿意回那个家。你住了多少年酒店,别以为我们真的不知道。”年纪大了,怅然也比其他时刻更加剜心刺骨:“可是昭宁,不管你怎么想,我们都是一家人。以后……爷爷和妈妈不会再逼你做任何事情,你不想接任公司,没关系,职业经理人足够维系。你不想回家,没关系,只要你愿意,哪里都可以是你的家。你不想和席家联姻,那就解除,其余的事情,爷爷替你担着。”
宋昭宁又嗯了声:“爷爷,你和妈妈总是替我做决定,可这一次,能不能听一听我的想法?”
“……”
半晌,老爷子终于沉声:“回家说吧。好不好?”
通话时间不足十分钟。
宋昭宁有些恍惚,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爷爷也有了隔阂和距离。
她知道这通电话不可能是妥协或叙旧,比起单方面的通知,更像是一场温和的周旋和试探。
这些年,宋微有意把她放逐到护城,并非是做母亲的一言堂。
只是宋昭宁很少去想,爷爷在其中,又是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不能说不怪,她又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没有七情六欲。
只是偶尔想起来,却总觉得,不被爱的小孩子,就算怎么撒泼耍赖,也不会得到一颗廉价且糖精浓重的牛奶糖。
可她二十七岁,不是七岁也不是十七岁,早不会为了一颗奶糖感动。
她安静地站着,一门之隔的换衣间愈发热闹。
席越说裙子很美很好看,超出他的想象,如果他的未婚妻愿意穿上,一定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
设计师的笑声听得她心头发腻,说什么,宋小姐真有福气,您有一位体贴温柔的好丈夫;宋小姐非常美,与您是绝配……
恭维乱七八糟,半真半假,无需探究。
呼吸一来一回的空档,有人礼貌地叩了叩门:“宋小姐?您还好吗?”
宋昭宁应了声。
骨节清秀的手指握住银色门柄,掌根蹿上凉气,她浓黑的睫尖一动,旋即不动声色地转开门。
试衣间亮堂灼目的灯光流水般泄在脚下,席越如万众瞩目粉墨登场的王子,唇边蓄着温和包容的笑意。
“好久不见,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