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一时哑火。
闻也干脆利落地把他的手机号码拖入黑名单,连带着顾图南。
推拉窗老化,关不紧,雨水顺着一线空隙争先恐后地扑上脸颊,他一颗心如坠冰窟,手指茫然地点开相册,将那几张小心翼翼保存的照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久。
雨水沿着眉弓落下来,坠在手机屏幕。
那瞬间其实是没有声音的,但闻也蓦然睁大眼,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水珠半空中跌落,滚烫地打湿他痉挛扭曲的手指。
他真的后知后觉。
原来不是雨下大了。
而是他的眼泪。
额角被撞破,献血混着雨水和泪水一齐落下。直到完全地覆盖了宋昭宁的脸。
他如梦初醒,浑身过电般颤栗,手指抖得几乎捏不住手机,他踉跄地站起来,因为起身太过而供血不足,差点原地栽倒,幸而千钧一发之际扶住了衣柜。
他用衣角擦,白色棉布T恤很快洇湿一团混着浅绯色的污迹,他一直擦一直擦,好像停下这个动作就会当场死去,直到屏幕再度熄灭,他每一次的抬起都能唤醒那场烟火之下欲盖弥彰的锁屏。
宋昭宁……
宋昭宁。
他好想宋昭宁。
如果她在这里,如果他像怀愿面对了昨夜那样惊险的场景,她一定会用温柔宽和且游刃有余的神情说,别害怕,交给我。
可是他不能。
席越说宋昭宁是大慈善家,就活该她这辈子先是被他放弃,而后又在什么都记不起来的前提下替他收拾这些本该和她没关系的烂摊子吗?
不是这个道理。
身体因为恐惧和愤怒变得冰冷,他冷得齿关打颤身体战栗,他闭上眼,用薄薄的夏季被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起来,好像这样就能抵御所有的寒冷和危险。
他好痛。
每一根骨骼仿佛被打碎了重组,当年那把锋芒雪亮的剔骨刀自上而下地剁过来时,他几乎是完全本能地推开宋昭宁,在她睁大的双眼里生生接下来足以斩断手筋的刀锋。
左手和颈后耳骨隐隐幻痛,冷汗湿了一层又一层,T恤黏腻地贴附脊背,绷出凌厉却不堪重负的蝴蝶骨。
好想死……
好想死。
那双手从身后揽过来,带着男人身上浑浊厚重的香水味。
他咬破舌尖,压下喉咙翻涌的恶心,男人似笑非笑的声音细密地喷洒在他的颈侧,粗糙宽厚的手掌贴着腰腹,缓缓地往下探。
“我听说松域那位小姐很宠爱你,她有这样为你做过吗?”
黏腻的呼吸像条不怀好意的毒蛇,男人继续用那种令人作呕的声音说:
“她有那么多情人,听话的、乖巧的、漂亮的,数不胜数。你在她心里,不过是消遣的玩具罢了。跟我怎么样?我保你一生荣华富贵。我是体面人,体面人是做不出那种下三滥的事情……”
咔哒,金属皮带解开的声音。
“我喜欢你,喜欢你……你真好看,亲爱的,宝宝,乖乖,让叔叔爱你……好不好?转过来给我舔干净。”
闻也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这具肮脏泥泞的躯壳,飞得好高好高,冷眼旁观着这一出青天白日的闹剧。
顾图南还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他没想到脱下西装的顾总会是这样的人,也没想到他竟然对男人……对男人……
闻也痛苦地闭上眼睛。
那些不入流的话像一柄生了锈的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割据。
什么我忍着没碰你,是想等你自己愿意;别让我等太久,我耐心不好;比起伺候那种自带体臭的老男人,不如就我一个?我保证好好疼爱你……
……滚。
闻也抓着自己皮带,双目放空。
滚。
舌尖漫溢的鲜血一蓬一蓬地填满唇齿,他就像一个失去光明的人徒劳地捏着手中的最后半截蜡烛。如果注定会陷入黑暗,他宁愿燃烧自己。
之后的一切乱到不成章法,闻也不记得在那片混乱中自己抓住了什么东西,他很早就为了生计打地下黑拳,走的狠路子,这些年来如果不是和杨老板联手坐庄,护城真正能打过他的人屈指可数。
花瓶重重地拍上人的颅骨,他在轰然爆裂的撞击声中一连往后跌了数步,睁大眼睛看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双膝跪地单手捂头,他极度不可思议地抬起眼,情绪来不及在他眼底聚敛成形,一缕温热鲜红沿着掌根蜿蜒而落。
他慌不择路夺门而逃。
跑快点、闻也,你再跑快点!
不然要错过流星了……百年难得一遇!我没有愿望,我的愿望就是亲眼见证它,如果是你让我错过,我一定会恨你。
快点呀!你慢死了,把手给我!
两只小小的手交握,年幼的宋昭宁牵着他翻过白雪明灿的山脚,翻过一览无余的草场,翻过林叔姚姨错愕惊讶的目光,翻过闻希手里高高举着的拼图碎片,翻过并肩而立谈笑闲聊的顾正清和宋微,他好笑地看着两个牵手疯跑的小孩,温声道:“昭昭,慢一点啊。”
“不能慢!”她回头,中气十足地回答,听得宋微摇头失笑。
跑快点,闻也,跑过那场大火,跑过我们分离后的那几年,跑过那些魑魅魍魉生离死别。
你要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你要来到我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