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光很美,这是镜头一定要加倍突出的特征。因为这是她一生悲剧的开始。她有个妹妹,由唐棠饰演,她是残疾人,柔弱得和白色铃兰一样,被人在雨夜轮.奸致死。他们用渔网捆着她白色的身体,就像一条不会挣扎的鱼,把仍有呼吸的她扔进了大海,过了三个月才冲上来一截小腿。”
“所有需要男性出场的镜头采用空镜和少女眼里看见的世界——她看不见,她是个瞎子。所有镜头都在下雨,整个世界压抑、窒息和冷酷。见光要给妹妹报仇,她回到小港村,底层百姓对权力的挑战无异于以卵击石,她死了,死在台风来临的前夜。就是她最初撑伞的那个镜头。其实那不是复仇,而是绝望地结束。”
“画面唯一的亮色是光明整洁的检察院,女检察官在卷宗后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她最后回到了权力中心,成为了权力和政客的走狗,帮他们掩盖了小港村的秘密。”
是个阴暗而扭曲的故事。
宋敛双手搭着沙发椅背,沉默半晌,沉声道:“虽然是基于盈词为原型,但她确实演不来。”
“怀愿能演。如果你愿意看她的电影,了解她的灵魂,你会发现,见光这个角色非她莫属。”
宋敛不答反问:“为什么叫见光?”
宋昭宁终于意味深长地微笑。
“因为这是一个不能见光的故事。是唐棠的死亡,是程潮予被蒙蔽了的本心,是怀愿倾其所有却不过蚍蜉撼树的渺小和无助。”
“很美的名字,很残忍的故事。”顿了顿,他说:“你这剧本抹黑公职人员,让他们所谓的坚守正义像个笑话。”
“这只是电影,一个虚构的故事,哥哥。”宋昭宁说:“现实中这样的事情还少吗?你站得那么高,为什么不舍得看一眼她们的挣扎。”
一支烟烧完,宋昭宁抬腕看了眼时间。一点四十分,这个夜晚足够兵荒马乱。
“哥哥,对你来说,怀愿就是随时可以捏死的蝼蚁。你不高兴了,就能随便找个和她相似的女孩子顶替她,从她做过的一切,到她的名字。”
听完一个故事,又被烟熏了一晚上,宋敛那点上头的酒精终于代谢的差不多。
“如果你喜欢她,你想追求她,可以拿更加光明磊落的方式吗?”
宋昭宁近乎是商量的口吻:“不要摧毁了她的梦想,折断她的翅膀,打断她的脊骨,最后欺骗自己你爱她。”
宋敛不动声色地攥紧掌心,他久久地看着这个妹妹,半晌瞥过目光,余光映着那面穿衣镜。
那里只落着半个剪影,是宋昭宁的。
“你不了解她,怀愿之所以生气,不是因为你要换掉她的角色。因为我是背后最大的资方,哪怕你是我的哥哥,我也不会容忍你乱来。所以,她生气,是因为你像对当年的她那样,把过往的所有伤痛,付诸在了另一个无辜的女孩身上。”
宋敛怔住。
“她今天就算把你给打死了,我也不至于亲自出面。宋敛,我是在救你,你明白不明白?你对怀愿的感情是什么,你清楚吗?这是爱吗,正确的爱应该是这样吗?”
宋昭宁真的很累,身心俱疲的累。
她伸腿踢了下宋敛的西裤,在宋敛微妙的目光下坐到沙发扶手。这简直是个不可能发生在宋昭宁身上的举动。
他目光终于从酒后的混沌慢慢抽离,宋昭宁比他小好几岁,早年又受过那么重的伤,他对这个妹妹的疼爱一直是超过宋思窈或宋盈词。
“小妹。”宋敛拆了一支烟给她:“理智告诉我作为大哥不应该纵容妹妹抽烟,但你对我咄咄逼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自己?”
宋昭宁累得几乎神经打结,她麻木地拢火点烟,然后把打火机还给他,摇头:“我想不了。我很累,我为什么不能有两个大哥,我不想回去开会。”
孩子气的话。也只有在冰释前嫌的兄长面前吐露。
“好吧。”他浅浅失笑,口吻软化下来:“昭宁,你最近一直在医院,对不对?”
“知道了还问。”
“我关心你。”
宋敛把搭在扶手的外套展开了盖在她肩前,宋昭宁睨过疑惑一眼,听他说:“我听你的话,不插手。但你也要听我的话。我态度至少是端正的,我身上可没有绑着婚约。”
宋昭宁蹙眉,见光的房间没有窗,空气散不出去,蚊香、碘酒、消毒水和烟味混杂在一起,气息不难闻但古怪。
“想说什么?”
宋敛看着她灯光下愈显清透的侧脸,皮肤淡得几乎可以看见血管。
和怀愿那种随时随地做好了迎接命运奖赏或巴掌的野花不同,宋昭宁奄奄一息。
他知道她很难活得过下一场台风雨季了。
别人活着的养分可能是空气或别的什么东西,这个妹妹,活着是为了透支自己的生命。
“我知道你最近和以前顾叔叔带来的那孩子在一起了。”他挑了挑眉:“你喜欢他,为了他做那么多事情,但你能让他看着你和席越结婚?妹妹,杀人诛心,你是好手。”
这个刻薄的、冷漠的、没有一点风度的男人,用最谦和的语气说最难听的话。
宋敛也敲出一支烟,这位少爷大概是洁癖犯了,忍不得这种气味榨干最后一丝香根草的尾调,他走到门边,伸手推开——
老式楼房甚至不是声控灯,光源稀薄近若黯淡,他双眼凌厉一眯,看见窝在楼梯拐角口的三个人。
怀愿的外套披在程冉身上,程冉靠着墙壁,已经睡着了。
闻也站在那扇格纹窗口,他个子很高,不用踮脚也不用仰望,便能看见窗外新落的三角梅。
那是隔壁邻居养的,蓬勃肆意地生长。风里走着枯朽的灰尘味和淡淡的花香。
听见动静,他和怀愿默契地停下谈论,目光自下而上薄薄的一线月光挤过来,正好落在他抬起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