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反应,既不回应,也不在意。
与他擦着肩而过。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在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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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昭宁推开复古鎏金的雕花扇窗,洗过的长发湿漉漉地垂到纤细腰窝。她偏头伸手拢了一把,指尖彷如雨后松林的精油香味。
她站在风口的位置。六月初的杜乐丽花园,夜晚走一遭的夏风仍有干燥气味,混杂着她身上如影随形、与生俱来的香味。
那么冷、那么淡。单薄如雪。
却可成灾。
宋昭宁又点起一支烟。
她实在不算多么有瘾的人,相比借用尼古丁的慢性自杀,她更喜欢把自己交给瞬息万变的命运。
她垂着眼,神情漠然。像是某种冻结时间的花,凝固而恒久地美丽。
指端点了点烟身,烟盒的最后一支烟燃到末尾。
宋昭宁看着席越好整以暇地滑动平板,他叠放长腿的姿势优雅而绅士。有些时刻,宋昭宁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资本去哄骗这世上的任何一位心存浪漫的女孩。
用粉色钻石,用豪车别墅,用满庭院反季节的朱丽叶玫瑰。
唯独不用真心。
真心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远不如一纸合同来得靠谱。
他们之间的身份绝不是朋友,也不是交浅言深的知己,甚至算不上合格的商业对手。
他们只是两个被空头婚姻绑架到一起的陌生人。
宋昭宁之前摘下来的水晶红酒杯派不上用场,她环扫一圈,雪山造型的烟灰缸在席越眼前,她懒得走过去。
顺手沿着流光溢彩的杯壁掐了烟,宋昭宁单手抱臂,夜风将她蓬松盈软的长发拂得暧昧勾缠。
不知是哪栋摩天大楼斜着打下来的灯光,她半张脸陷在阴影里,眉目清冷若月,眉弓到鼻骨线条优越,下颌小巧收紧。面部没有幼态和钝感,实在是冷而娇艳。
但她从不做魅惑或妩媚,这类神情向来与她绝缘。
合同界面翻到末尾,席越抬起头,目光隔着屋内华丽复古的灯饰,沉沉地看住她那双眼睛。
宋昭宁微扬修长眉梢。
他忽然半真不假地叹了声。伸手架开工作时佩戴的无框眼镜,随便丢到桌面。
这位被怀愿形容为“有点疯”的疯子,其实很有YSL的气质,如果他愿意放下身价走秀的话,大概会成为今年超季成衣大秀的开场男模。
吸血鬼般苍白阴郁的面容,混血儿的眉骨和鼻骨都异常深刻硬挺,面相偏向贵公子的矜贵文雅。
他性格里也像吸血鬼,拥有极度黑暗阴沉的一面。那些东西,被迫听到的秘密,封存在教堂密闭狭小的告解室。
“你最近见过闻也。”他打破平静。
没有烟的情况下和席越对峙,是一件非常劳心劳力的事情。
她半天没声响,清透干净的目光落得很远,葱玉似的手指搭着窗台,寂静地望着月色。
席越喉结无端滚了两下,他手指轻轻敲击平板边缘,质地精良垂坠的西裤扯出不规整的皱痕,静了片刻,又道:“宁,我不喜欢你们见面。”
她点头。
席越兀自笑了一声。
笑音闷滞喉底,沙哑而模糊。
“宁。”
他念她的名字,带了英式语调,缱绻的、暧昧的、充满威胁意味的:“从前你和他们玩,那些我叫不上名字的,也记不得他们长什么样。你喜欢漂亮的玩具,我知道,这世上谁没有一点古怪的爱好?”
“很古怪?”她笑起来。
“你们男人,是不是觉得自己性别为男,就该占据这个社会的大多数资源?许你们三妻四妾,家里养着一个镇台面,外面花红柳绿。七老八十也喜欢十七八的女大女生,清纯的、可爱的、美艳的、听话的,钱买得到的,都是玩意。要散,不过挥挥手,一张支票,一块手表,一份工作,和指缝里漏下的一点资源,合该她们付出真心付出时间,玩一场注定被人唾骂嫌弃的游戏?”
她讲话的语气一直不快,慢腔慢调,听着温缓,甚至带着笑意,字里行间却夹枪带棍,无不嘲讽。
宋昭宁眉尾讥诮地上扬:“怀愿不好吗?自己争气,又有本事,小地方争前程的人,十六岁被大导看中,演了一部戏,红了也没借着青云往上爬,安分念书、考学,以第一名毕业。”
她谈起被她一手从泥潭里拉起来的女孩子,敛了语气中的嘲意:“然后呢?娱乐圈日新月异,谁也不记得她。从小龙套做起,风吹雨淋,小演员,命不是命。做模特,被构陷。做替身,被报复。她说没心灰意冷,我不信。好不容易凑得钱,母亲手术失败,父亲卷着剩下的钱一走了之,她看着账面上多出来负百万的数字,你猜她做什么?”
席越没看过怀愿的电影,也懒得了解她的生平。这点故事,放在他的社交圈里,甚至够不上一席之地。
他咬着雪茄,问:“然后她找上了宋敛。”
宋昭宁静静地看了他许久。
一息沉默。
空气成了无言的幕后推手,他在她的目光里彷如一场刀刀见血的凌迟。
“那么漂亮,又那么骄傲的脸,比起当拿得出手的情妇,不如当有钱人交换利益的跳板,饭局被下药,她用酒瓶砸破资方的脑袋,慌乱出逃时,遇见宋敛,利用了他。”
讲到这,席越的表情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
像是笑,又像是对蝼蚁不自量力的怜悯。
“走投无路也是路,宁。怀小姐是位怎样的人,我不评价。你和我引申她的故事,是高潮前的铺垫。”
他顿了顿,他那双深情到可以流下钻石或黄金的眼睛,用常人难以招架的意味注视着她。
可惜宋昭宁是藏了满山宝藏的恶龙,她冷漠地回敬,不为所动。
席越微微一笑:“你终于要谈论你和闻也吗?你们之间,也是这样落于俗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