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也听见她这句自言自语,他靠着门框,手里还掂着一个准备闻希削皮的苹果,他按下目光,骨节瘦长的五指抓着苹果,一时握紧又一时松开。
“她以前也这样,冷不丁的,总说一些很崩人心态的话。”
唐悦嘉“咦”了声:“你和昭昭姐以前就认识了呀?”
她自然而然地沿用了闻希的叫法,反正么,宋小姐太过冷漠,她想和她多亲近一点。
“不认识。”
回答她的却是宋昭宁,她从床沿站起身,抬腕看了眼时间,对唐悦嘉说:“先到电梯口等我。”
她“哦哦”两声,乖顺地咽下疑惑,转身推门跑了。
宋昭宁抬眼,目光毫无折衷地落到他脸上,淡声问:“借一步说话?”
闻希看一眼他哥,再看一眼他曾经的姐。
两粒乌葡萄似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霎时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嚷声道:“哥哥我想吃三餐的鸡腿。”
两人逆着人流往下走。
电梯门前人满为患,身后有护士推着担架车过来,病人或家属自动退让。
宋昭宁后退半步,两侧曲线细致收束的腰身,冷不丁地抵上年轻男性紧实精悍的手臂肌肉。
她回头,对上闻也微微蹙起的眉心。
这里人太多,气味也不太好闻。她目光移过担架车上躺着的病人,苍白枯瘦的手指无力地搭着银色金属护栏。
人潮推挤拥撞,电梯门开了又关,上去一批人,下来一批人,全是陌生而死气沉沉的面孔。
闻也反手扣上她手腕,指端摩挲到宋昭宁冰冷的手表链条。
“走楼梯?”
她没说话,往大门紧闭的消防通道投去一眼。
楼层不高,从五楼往下走不算多费劲或耽误时间。
闻也单手推开大门,宋昭宁目光轻轻凝定在他圈着自己腕骨的手指,眉梢一扬。
滞重难闻的空气扑面而来,大概是年久失修的缘故,感应灯抽搐般的明灭,照亮台阶上乱碾乱丢的烟头,吃剩的泡面盒子,和撕烂的、印着“市二院”标志的可降解塑料袋。
闻也脚步稍钝,他看着满地狼藉,侧头看她一眼。
“要不……还是走电梯?”
宋昭宁仍是那个宋昭宁,最常见的表情是面无表情。
她掀眸环扫,抬手抵住鼻尖。
“没有关系,我只是需要一点新鲜空气。”
她说完,抽出自己的手,口袋里握住烟盒和紫炫彩的打火枪,她垂眸拨弄,没剩几支了。
宋昭宁扬起烟盒,问:“抽不抽烟?”
闻也克制地抿紧嘴唇,刚想摇头,宋昭宁指尖拨出一支,咬上缠了一圈儿细细粉金的烟蒂,齿关向下磕撞,咬破清甜爆珠。
“算了,别抽烟。我不喜欢抽烟的男孩子。”
宋昭宁的身高放在护城也算纤细高挑,但闻也更高,她不明白他一边当爹当妈一边打工拉扯闻希,个头怎么还能蹿得那么厉害。
她点起烟,打火枪跳动的幽蓝色火焰清晰地映在他眼底,闻也黑白分明的瞳孔在火焰骤灭的瞬间变得非常深,他喉结咽了下,沙哑着问:“席越呢?”
宋昭宁侧头看他一眼。
如果将接触过女孩子作为参考,闻也的可参考模样少得可怜。
所以当宋昭宁自下而上地看过来时,他其实无法思考她有没有化妆——
为什么会在想这个问题?
明明该说的不是这个。
她垂眸呼出一口烟气,口感清雅温柔的苏烟,焦油含量很低。唇齿过一遭也留不下什么烟味。
“席越,或许抽雪茄比较多?”
她回答闻也问题,手里的烟静静燃烧,烟灰沿着冷白指尖跌落,“我不知道,我不了解他。”
闻也忍受突突直跳的脑神经,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细针精准地横刺过去,他短促地闭了闭眼。
“你不了解你的未婚夫?”
“我没有了解他的义务。”
闻也一时露出某种难以言明的表情。
宋昭宁习惯并着食指和中指夹烟,拇指指端贴着无名指,轻慢地捻了两下。
“我这两天,在做一个梦。梦到一些过往,一场车祸,还有连环爆炸产生的大火。有时候虎口和小指会产生痉挛般的幻痛。”
她没有靠着斑驳脱落的墙面,留了一寸距离。她散漫地背手碾烟,熄灭的半截烟身握在手中。
熄灭后的香烟弥漫一股淡雅却难以形容的味道,和她手腕耳廓的香水交织缭绕。
她伸手过来,凌空牵住了闻也伤痕累累、似乎想挣脱、却因身体里某种更为强大的欲念而生生按下去,从而泛起战栗般颤抖的手指。
指尖相扣得漫不经心,她勾缠着摇了摇,像幼稚的小朋友许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约定。
“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
“确实没有。”
宋昭宁又抬起眼,闻也脸上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她认真看着,心里却没有想会不会留疤的问题。
因为他留不留疤都无关紧要。
不影响,没关系。
漂亮的玩具,哪怕落灰、哪怕搁置、哪怕因为没有妥善保存而摔碎裂痕。
也会有人蹲在地上,不顾被碎片刺到手的可能,一点一点、耐心细致,将碎片捡起,拼凑完整。擦去灰尘,妥善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