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快入秋的一日,裴颐收到一封来信,江虞知在信中说南方的蓬莱海很美,而且四季温暖如春非常适宜居住,他会在那度过一个冬日再去西域。
“公子,您就这样看懂信,没问题吗?”竹清警惕地左右张望。
裴颐收好信,浅浅地笑:“你以为她不知道吗?只不过影响不到她的事,她懒得多说。”
“啊?”竹清大惊失色,“那,那个,就是公子要做的事......”
“哈哈,你别紧张,让我也紧张。”裴颐拍拍竹清的肩膀,也是在安抚自己,“你还记得我告发宋南礼的前一夜吗?那个时候我都不紧张的,可能是逃避太多年连解决问题的自信也少了。所以啊,人真的不能当什么家庭主夫,都快真成小娇夫了。男人要自强,知道吗?竹清。”
听到公子说这种俏皮话,竹清很是怀念从前,他已经很久没听公子这样说话了。
当年宋南礼那件事裴颐解决得太失败,后面他就不想去碰政治的事,失败的代价太惨痛。宋南礼差一点就真的死了,他以为他能保住她才去告发。如果她真的因为这事而有什么意外,他想他承受不来代价。权谋是不要命的游戏,他不想看见在乎的人死。他能理解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事,却没办法接受旁边的人失去性命。就像幼稚的小朋友在说不听不听。
幸亏先帝老了,元后的事并非没有给她一点教训,先帝不想再后悔。帝王就是这样贪心,她并没有给宋南礼所谓的真情亲情,却渴望宋南礼对她有舐犊之情。宋南礼做不到,她就为此伤心,很真心的虚伪。
“这些清流,一个赛一个的虚伪。”宋南锦靠在宝座上,阖眼,桌上是一堆奏折,“全是从先帝那调出来的人精,太难应付,扣点东西出来和要命似的。”
邀月在一旁颔首,道:“陛下想裴相了?”
“想来裴澜成日和这些人虚与委蛇也是很辛苦。朕前几年躲在她背后装好人拉拢世家,如今真是一报还一报。”宋南锦右手揉太阳穴,“嗯……得再找一个出头鸟。”
大多数人会认为邀月是口舌伶俐才能这么多年得圣心,也有人向她打探陛下的性情喜好。她安静地放空思绪,陛下喜欢她是因为她足够没有存在感也从来不多说话。陛下只需要她偶尔端茶倒水,安静地伺候。
陛下容易厌倦,显然处理政事太久——这里的时间是长期的概念而非持续时间——让陛下对这群陈腐老太充满攻击性,恨不得全部流放到边疆。陛下甚至考虑过带刀上朝见谁不爽全杀后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很快陛下又认为这种处理方式太不美观而放弃。陛下享受杀人的过程却不追求死亡的结局,对陛下来说性命不单单是性命。比如裴相,她的性命就是权势,杀死这份权势也相当于杀死裴相。
很久以前邀月就问过宋南锦,这样斩草不除根不怕后患无穷吗?宋南锦说不是人人都有重头再来的机遇和勇气,大多数人被灭了气势就已经除掉根。如果真能再爬回来,那也是对方值得。都说伴帝王如伴虎,邀月也知道宋南锦其实疑心很重,留她在身边也不全是因信任,而是她做得足够好。
如果没有她,宋南锦很难再找一个这么顺心的人。当侍女之道和当侍君之道本质上来说都是一样的,论迹不论心只要行动上让宋南锦舒快,她通常是不会理会别人心中的想法。
如果面对的是裴颐呢?邀月余光看着走过来的裴颐,思绪飘散。她曾经以为陛下全心全意地照拂公子就是情爱,情爱终归有变动的一天,她为自己担心也为公子担心。直到公子意外身亡,那时她哭得很伤心,但也知道自己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尽握手中。毕竟没有比死人更加稳定的事物,感情会逝去但再也不会变质,日益腐烂的尸体会化为白骨永存,情深在最后也是悼念。
在邀月看来,并不觉得裴颐有什么特别,和公子也没甚么区别。只是,偶尔她会想,若是公子还在人世只怕也是伤心的。陛下对公子好得无可指摘,反倒让公子郁郁寡欢,那时她还不明白缘故只当是公子少男心事想得太多。
匕首反射着冷冽的幽光,被裴颐往书桌上一刺,他语气却不锋利:“宋南锦,我要和你谈判。”
寻常侍从这个时候会大喊刺客,冲上去保护皇帝,但邀月很识趣地退下,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你何时恢复记忆的?”宋南锦反问,从容地抬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