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台县很快就到了,江淮予循着记忆找到了当时他们停留的那间屋子,贺穗大概真的有任务在身,拿着一台老式相机去了另一头。
江淮予推开大门,院子里的桌上放着一叠泥饼,上面盖着几片零星的树叶,是郑玉和宋闽急着走忘记带的,角落里还停着十好几辆滑板车,各种颜色的,都是小花的。
他在院中的躺椅上坐下,平视着靛蓝色的天空,不算寒冷的风吹过,落叶哗哗作响,除此之外一片宁静。
上一世江淮予很少有这种可以放松身心待着的时候,他大多数鲜血淋漓,一身戾气,苟延残喘。
风化作一只小手轻轻推开了屋里的门,吱呀吱呀,很淡的陈旧木头味吹了出来,江淮予突然想起来郑玉说的他有东西落在了这里,于是起身进了屋里。
屋里原本是空空荡荡的,因为有人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而变得有些温暖起来,墙上挂着郑玉的捕鱼网,桌子上放着两个落灰的杯子,旁边有一个小小的粉色的碗,里面还有煮熟鱼肉的残渣,江淮予看着这些脑海里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他们两人一变异种在这里生活的模样,大概是郑玉宋闽两个人坐在一起,一边聊着闲天一边看小花吃东西,期间少不了再拌两句嘴。
江淮予突然想起来之前萧安措养的那只鸡,郑玉也起名叫小花。要是小花知道了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想着想着他就笑了。
偷偷跟来的某人看到了这抹晃人的笑容一下愣住了。
笑了——!
小予笑了!!
江淮予在屋里转了一圈,没看到什么是郑玉落下的,他抽开抽屉,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一张平铺在里面的纸。
“这是?”他拿起来。
这张纸有很多年了,纸页发着黄,上面的黑色水笔印记淡了不少,但笔尖的划痕却是深深烙印在上面。
是一封短讯。
[村长,我带着先遣部队已经在新村庄安置好了,大概后天就能回来接上剩下的村民了,山洪会有反复的风险,你和剩下的人要多加小心。]
山洪?
江淮予心中猛然冒出一个不可能的念头,他急忙翻了剩下的几个抽屉,找到了村长的回信。
不同的字迹。
[我和剩下的人明天就出发和你们汇合,要是顺利出发这封信就不寄出了,没出发再寄给你,没想到山洪来的这么突然,要不是江淮予来村里捣乱,把房子都弄塌了,我们大概也不会从这里搬走,阴差阳错的避开了山洪,好在村里没有伤亡,那对救了江淮予的母女是第一个发现山洪要来的,请先安置好她们。]
江淮予怔怔地看着这两张纸不知道多久,等到夕阳都斜插进屋里,他才幡然醒悟。
他来到兰台县的那天,正赶上旧伤复发的时候,他已经毒发了整整两天,被折磨的几乎没有人样,跌跌撞撞的来到这里只是想讨口饭吃,他那时的样子太过吓人,根本不敢出现在人群中,只能躲在角落里,发着抖,在他的记忆里,有一个小女孩朝着他走来。
江淮予害怕自己吓到对方,两只胳膊死死抱住脑袋试图挡住面目全非的脸。
“哥哥,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江淮予不敢看她,踉跄着站起来要逃走,小女孩却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跟着回了小女孩的家,一个破旧的小房子,里面只住着小女孩和她的妈妈,她们热情的招待他,给了他暖和的被子,还从不富足的食物里分给他。
在此之前江淮予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住过有人的房子了,久到他连怎么点灯都忘记了。
昏暗中,江淮予看着女孩的妈妈点燃了油灯,笑着让他先睡一晚。
毒发的时候最忌讳身边有人,可江淮予就是不舍得离开,他拇指不断地摩梭着这床粗布做的被子。
或许只是睡一晚上不会有事呢?
他就这样做着白日梦,留在了这个家。
再醒来的时候,兰台县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他干的,在浑然不觉的时候。
江淮予清醒的时候看着周遭的一切眼睛红的彻底,他无助地开着嘴,却发不出一句声音,发泄了一晚,浑身的血和力气早就流干了,他体力不支扑通摔在地上,脸重重地磕在石块上,血很快晕开一大片,江淮予只是麻木地睁着眼睛。
纸张被风吹的哗哗作响,从江淮予的手中脱离飞了出去,一把挣脱了无法呼吸的老房子,自由自在的飞到更高的地方去。
兰台县原来没人因为他死去。
那对收留他的母女也没事。
不堪重负的心脏被猛地挖去了一大块淤泥,疏通了淤堵多年的血管,让氧气痛快的灌进来,流向四肢百骸。江淮予走出屋去,仰头时才发现这个世界原来有这么多种颜色,层层叠叠的堆积在一起,簇拥着向上伸展着。
这些年的怨恨也随着这股脏血冲了出去。
像贺穗说的,这一步迈出去之前总会觉得艰难,但迈出去之后倒觉得其实就那样。
他本来以为自己恶念造的太多了早就没救了,但这两封信给了他新的希望。
他有点想放下过去的事情了。
未来不管如何,不是还没经历吗,怀着和上一世不同的想法,会不会就和之前过的不同了呢?
不管是救人类与水火,还是挽救之前的错误,亦或者是正视身边人的感情,好像都来得及。
仿佛有无穷无极的力量正在朝江淮予身体里涌来,让他原本病弱不堪的身体有了活力。
像是在此刻,江淮予才真正重生过来。
一直躲在远处不敢靠近的萧安措察觉到江淮予不同寻常的情绪,心里一下就捏紧了。
怎么了?是看到了什么吗?
下一秒,江淮予就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仰面要摔倒。
!
预想的疼痛没有降临,江淮予被人抱着转了一圈,稳稳的放在了凳子上。
“小予!”萧安措着急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生怕哪里没有盯住磕了碰了。
江淮予却不意外他会出现在这里,弯着眼睛还在笑,两条细细的胳膊圈住萧安措的脖子,紧紧的搂着他,“你跟来了?”
“我——”
“你紧张什么,我没怨你啊。”江淮予眼睛亮的不像话,无数的星星在里面闪烁着。
萧安措看痴了,嗓子发紧,“怎么了?”
“没怎么啊,我心情好。”江淮予命令他,“背我起来,我脚崴了不想走。”
“崴脚了?我看看!”
“你想不想背我!”江淮予假装生气,“要看回去看,现在天黑了,去找贺穗然后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