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路？”

苏伊没有直接给她答案，反问陆七：“你对污染作用人体的原理了解多少？”

陆七摇头，她对污染的了解停留在局长记忆和网络传言里的表症。

原理什么的一概不知。

经苏伊的提醒，陆七才意识到她原先闯污染区风险远大于她预计的。

苏伊说：“污染能够影响生物大脑神经，破坏生物体内的基因结构，让其变成怪物。”

“十二区为减少损失，在各自辖区设立污染区，以防止民众误入。”

苏伊又问：“在你看来，污染区级别是靠什么划分的？”

这个陆七知道，她答：“污染浓度。”

苏伊不置可否：“自大爆炸来，我们所处的星球早已没有纯净的地方。空气、水源、血液……无处没有污染。”

陆七微微睁大眼睛。

苏伊打开玻璃罩，里面的培养皿中的红色液体肉眼可见地变黑，“很惊讶吗？”

“十二区不会告诉民众这些，因为它们既无法用肉眼看见，也无法通过感官识别，包括我所知的最高级别感染者。”

“它们以极其微小的浓度存在，存在与我们的呼吸之间，无法消灭、隔绝，部分人之所以没有畸变，不是因为体质多特殊，而是这个浓度的污染流通性强，无法在人体储存。”

“当浓度提高，流通性不足，它们才会被生物阻拦在体内与血液反应。”

“这种反应通俗来讲叫做污染，反应的时间可长可短，绝大多数不超过一分钟。”

陆七：“我的昏迷和从污染区存积的污染因子有关？”

苏伊向陆七投去一眼：“嗯。”

“为什么？”陆七不解，“它们应该在第一时间摧毁掉我，污染不是不能储存在人体……”

她垂下眼睛，仿佛明白了什么。

苏伊说的是正常情况不能储存，但还有特例：

感染者。

感染者可以无防护进入污染区，加上陆七在FMA看到过124暴走时见过的污染扩散，可以推测出感染者体内存在污染。

“我说的那条路就是要把你的身体改造成能储存污染的身体。”苏伊转过身正对陆七，稍作停顿后说，“成为感染者。”

“感染者和普通人的区别本质是他们自身能够储存定量的污染，将其化为自身的能量。”

她盯着陆七，一字一顿道：“你，敢走吗？”

手术室寂静无声。

只有她们两个人。

成为感染者意味着什么，陆七十分清楚，苏伊也十分清楚。

所以她问她敢不敢走。

苏伊心中其实有答案。

人是有幸存者偏差的想法的，感染者的社会生存空间狭窄，作为官员，就算能鹤立鸡群对感染者不加目的施加恩惠，也不代表她会放弃辽阔轻松的普通人身份。

反正现在活的好好的，多花点钱去找医生，说不定能治好呢？

苏伊不是感染者，职业上她平等对待伤员，私人情感上不是。

她见过太多“仁慈”的上位者，怜悯感染者，口口声声为感染者发声，实际上只是为了争取感染者那点可怜的选票，连份无关立场的发声报纸都舍不得刊登，派点医疗物资给他们，便要求感染者们对他感恩戴德，送点食物，就是人道主义模范。

轰炸感染者聚居地时一个个当起缩头乌龟，停站协议需要开一次又一次的会，直到感染者死光才肯全票通过。

苏伊没多少耐心，她问出来更多是出于一个医生的职业操守。

但陆七甚至没把她珍贵稀缺的那一点耐心用完。

“有什么不敢的？”

感染者也是人类，根据苏伊解释的原理，感染者是目前已知的能与污染共生的人类。

比起坐在危险的局长职位上，陆七更崇尚绝对的力量。

苏伊讽刺的嘴角弧度停止，嘴唇慢慢绷成一条直线。

陆七的语气平淡自若，落下时却激起苏伊心中千层浪。

苏伊小拇指抖了抖，面色如常，说出的话却忍不住暴露私人情绪：“你知道吗？上一个撒谎的人变成污染物下地狱了。”

陆七依旧不轻不淡：“和我有什么关系？”

苏伊：“这个手术整个十二区只有我能做，你半路反悔我不会再出手，等着你的只有死路一条。”

陆七浅浅一笑：“那就麻烦苏医生了。”

-

卫临天送走陆七两人，折返至苏伊办公室时，苏伊背对他站立在窗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叩了叩门，对方仍没回头。

卫临天把早餐放在桌上，慢悠悠踱步凑近，顺着苏伊的目光往外瞅了瞅。

握手楼采光都是个大问题，窗户外哪有好风景？

“我从前，救过很多人。”苏伊冷不丁出声。

卫临天轻松的眉头一滞，复而笑笑，“毕竟是人美心善的苏医生，我见你第一面就知道你是个好医生。”

他扬眉洒脱一笑，好似确定她一定是个好人。

苏伊眺望远方：“好医生吗？很久以前就不是了。”

卫临天明白苏伊心里藏着事，他不知道苏伊过去发生了什么，救她也是偶然路过A-57那个低危污染区，见她身上穿着白大褂，想着冒险家协会需要一个医生，顺手把人捞了回来。

她刚来到冒险家协会那会儿，把自己关起来一个月，卫临天任务回来后见她躺在血泊里，一把手术刀穿透右手心。

修复光线开启，右手的伤口一边愈合一边流血，卫临天把人抱起来时，苏伊身上几乎没有温度。

再后来她独自走出阴影，成为冒险家协会的专属医师。

这么些年来，卫临天从不追问她过去的经历，苏伊是个坚强的人，她从不向外表露脆弱，哪怕在地下室也没想过放弃生命。

卫临天默默等待着。

等待这个要强的医生主动敞开心扉，把内心的痛苦分摊出来。

“我的母亲，十年前变成了感染者，因为A-57污染区的爆发。”

苏伊低头摊开右手，“等待救援的时间里，我亲手终结了她的生命。”

苏伊陷入漫长的回忆中。

她不再出声，唯留房间寂静。

能让她主动讲过去实属不易，哪怕只有两句。卫临天收起没正经的动作，就这么陪着苏伊。

他看见她的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但很快被控制稳定下来，旁边传来一声深呼吸。

“多谢。”苏伊说。

卫临天偏头：“嗯？”

苏伊视线回避卫临天，颔首望向远方：“谢谢你不过问我的过去。”

卫临天手放在耳边：“什么？苏医生再大声点，我听不见！”

苏伊：“……”

苏伊：“滚。”

卫临天嘻嘻一笑，被踹了一脚还乐呵呵地拍拍裤子：“这才对嘛苏大美人，刚才我差点以为你被附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