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不拦,院外众家下人小厮更是无一人敢上前触霉头。
卫东阳丢了众人,出了素心堂,过到书房庭院,沿游廊恨恨的踩着脚步,往晚香院走,他心中愤恨,按理该是越走越气,然而不知为何,随着晚香院高高支出院墙的青枫隐隐在望,脚下步子却莫名的越走越缓,心里更是生出了两分近乡情怯的迟疑。
……我为什么要迟疑犹豫!
察觉到自己不受控制的迟疑和犹豫,身为候府世子,天生在骨子的骄傲瞬间涌起,完全不能接受自己临事懦弱的卫东阳,本就黑成一团的脸上瞬间多覆了层霜。
……害怕什么!大不了她就是真的要走,天难得还会塌下来吗?!
……世上没有谁真的离了谁不能活,而天也塌不下来。
如此咬牙一想,迟疑的步伐顿时坚定,卫东阳瞬间加快脚步,几个眨眼走到晚香院门外,就要往里进,乍眼却见轻掩着半扇门的院内,徐婉穿着身单薄的湖蓝夏衫,临风背对着坐在一进门处的游廊口,而含月伺候在她身旁一侧,手上摇着把轻罗小扇,缓缓在给她送着风。
除此外,庭院另一边的东厢屋里,明间地上,乱七八糟散着一地的东西,其间还有两口大敞的箱笼,浑身兴奋的徐文,正坐在箱笼边,东选西拣着地上的东西,一一往箱笼里放。
见得此情此景,卫东阳伸去推门的手一顿,而这时,东厢屋内的徐文,倏地从地上拿起一个旧布包袱,仰脸扭过头来,越着庭院,兴奋的问坐在游廊上的徐婉:
“……姐,这个也可以带走吗?”
“可以。”
徐婉点头,话音带了丝宠溺的笑意,叫一旁的含月看得也是止不住莞尔,待得了应允,高兴得辫子都好像翘起来的徐文,转回了头去,继续开始拣他的宝贝东西,含月忍不住微侧过身,拿绢扇半遮住脸,小声问徐婉:
“……包袱里面是什么,叫小少爷这么高兴……”
“……去年识字用的那些竹卡片…… 以前曾经给他刻过两套,因为要赶路,不方便带着,都送给别人了,他可舍不得了,一直心心念念的记着,想要去要回来……”
说着,想到徐文当时舍不得来直哭鼻子的样子,徐婉惆然一笑,眼底闪过抹怀念,含月看得徐婉的表情,脸上的笑意却是一顿。
自两日前,听了徐婉跟卫东宇说的打算要离开的话,两日来,含月私心里就有了心事;
首先,自然是不舍,自打去年被卫候爷无意指来了晚香院伺候,大半年相处下来,再是木头人,都有两分真情了,何况徐婉又是个再好相处不过的人,蓦然知道徐婉准备要走,感情上,含月自是不舍的。
但除了不舍外,含月心里,更另有两分担忧。
毕竟候门公府主子少爷们跟前近身侍候的二等大丫环的名头,拿到外面去,说起来叫人艳羡无比,但实际,在候爷公主主子们的眼里,却是轻飘飘得没一点份量的。
她在晚香院伺候了大半年,跟徐婉相处得又好,若待过后,公主候爷世子爷知道了徐姑娘要走,挽留不住人,言辞间,随意做主,彻底就把她赏给了徐姑娘,让她随徐姑娘去,那可怎么办?
彻底换个主子伺候,含月到不怕,但若要跟着主子风餐路宿、居无定所,含月就不行了。
因为风餐路宿、居无定所,苦的不仅仅是肚皮身子,更还有飘摇无定的前途和将来,毕竟主子都尚且朝不保夕,何况是奴才。
若遇万一,濒临困境,主子少不得第一个选择,便是将她发卖,用来换些银钱,以渡难关。
诚然,数月相处,徐婉大概率不是这样的人,但万一,假如呢?人跟人之间,总有个远近亲疏,含月没有底气,也不敢赌徐婉的良心和底线。
毕竟若不是穷到连药都吃不起,徐家姐弟如何会转托人情来候府依傍?而作为自小被卖的丫环,含月是知道,人穷到末路时,是会被逼成什么样的。
含月不敢赌,可作为公主府卖了死契的奴婢,想或不想,要是不要,也由不得她自己做主的,一切皆凭主子说了算。
一想到有可能会被赏给徐婉,随徐婉离府,独自一人无事时,含月便止不住的内心忐忑,她心里存了话,想探探徐婉的口风,两日来,又寻不到合适开口机会。
难得临着方才,徐文缠着徐婉,赶着闹着要收拾自己离开时想带走的东西,把离府的话头牵了出来,如此天赐良机,此时再不开口,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