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他居然也有耐性陪人赏花的一天……”中年男子,也就是圣人安平帝李益,先笑着跟身侧的大伴杨振打趣了一句,又朝卫东阳道:
“人是哪家的?带上来,让朕见见……”
卫东阳偏过头,看着已经重新垂下头,收敛了脸上神情的徐婉,微微犹豫了下,才抬脚踏着□□,领着徐婉往山坡上走。
徐婉如提线木偶一般,跟着卫东阳走到山岗上,意识虽然还打着飘,身体却恢复了些正常,曲膝深蹲到地,朝安平帝行跪拜大礼,口里恭谦恍然道:
“民女徐婉,跪见圣人,圣人万福金安。”
安平帝本笑着在打量徐婉,听到徐婉的自报家门,脸上的笑容一顿,再看徐婉的目光里,先是多了两分凌厉的审视,随即又变作了莫名的温和的包容,站在一旁的卫东阳,将他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心底登时升起两分疑惑,然后不等他多想,安平帝却倏的展颜而笑,目光虽还看着徐婉和卫东阳,却微偏过首,对着身后的大伴道:
“行素也是活成精了……”……行素,却乃是卫候爷的表字。
杨振先对着卫东阳半躬了下腰,才笑道:“……所以才说,知子莫如父呢……”
这两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卫东阳自是听得云山雾绕,心中莫名的疑惑越深,但再多疑惑莫名,眼下都不是多想的时机,卫东阳按捺住因疑惑而起的烦躁心绪,转头朝底下四处望了望,没有见到跟随安平帝大队侍卫随从,蓦地拧起眉,回身对着徐婉道:
“你去月色江声,请我娘来……”
卫东阳话里的意思,自是要让徐婉去通知人,让晋王妃赶紧派人过来清道戒严,可徐婉表面上看着正常,心神却早不知丢落到了哪里,根本没接收到卫东阳的话意。
幸而不待卫东阳着急,山下的花道上,闻知安平帝微服出城来了梁园的晋王,领着一队的侍卫,匆匆找了来。
看到来的大队人马,安平帝脸上顿时露出自以为逃学成功,却在翻过院墙后,发现老夫子早持着戒尺在外头站着的表情。
卫东阳却松了口气,等晋王急忙忙走上山来,便也笑着叫了晋王一声小舅,徐婉亦又依样画瓢,深蹲下身,对晋王行礼。
晋王朝着卫东阳点了点头,随意扫了徐婉一眼,抬手叫了起,接着抹着一头的冷汗,对着安平帝苦笑道:“皇兄这样胡闹,害得臣弟,吓得摔碎那夜光的琉璃杯,等过两日,臣弟自进宫去找皇兄赔补…”
晋王和安平帝之间,相差了近十岁,虽则这几年,因太后张嫣偏心之故,兄弟间生了些隔阂,但两人小时,感情却是十分浓厚的,晋王一路提心吊胆的找来,脸上惊惶受怕的表情还未散,安平帝看着,心中到一下有些不忍,微带些愧疚的道:
“正好无事,听大伴说,你园中的薛家碧,已经开到一千两百朵,想等他们传谕摆驾,不知要闹到何时才能来,就想悄悄来看一眼……倒非是故意吓你……”
安平帝虽是皇帝,性子却温和慈软,晋王也最是知道他这个皇兄,不时想一出是一出的那种文人浪漫脾性,虽被吓了个半死,却也不敢生出气来,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吩咐侍卫下去令人清园,眼看还是逃不过要翻天覆地闹一场,安平帝忙道:
“算了,我来了,才知道皇姐她们也在,闹开来,没得扫了她们的兴,又得再被她们念叨,你陪我去看看那花,然后跟我进宫一趟,这些日子,你只不进宫去,母后饮食都懒进了……”
想到前头寒食清明家宴席上的事,晋王脸上的表情不动声色的淡了些,垂下眼睑低头应了声是,安平帝说着,看了看徐婉和卫东阳,遥指了下她们刚才站的花圃,对着晋王笑道:
“里头那两株‘新嫁娘’,回头起了,给卫小子送到长公主府去……”说完,安平帝便催晋王赶紧带路,好叫徐婉和卫东阳继续赏花,又道:
“咱们快走,不要在这里惹卫小子的嫌……我刚才撞见他兴致勃勃的带着人赏花,一时惊讶,没忍住开了口,耳根到现在就一直发热,想是他心里一直在说念我不识趣呢……”
卫东阳虽让安平帝一番没正行的话,说得脸臊,心中却暗道徐婉应该被提点明白了吧?
想着,目光便不由自主,带着某种期待去看徐婉,这一细看,卫东阳才发现,徐婉人是好好的站着,双眼中却带着让人难以察觉的空茫,别说是安平帝的话,想是前头他让她去请人的话,估计她都没听到。
卫东阳眉头一皱,有点忿忿,但转念想到徐婉出身微下,初次得面天颜,能如此维持表面的镇定不出错,已经万分难得,若还要她从容不迫、进退有度,却真是强人所难了,想着,卫东阳只侧过身,微微挡住徐婉,然后只朝安平帝道:
“舅舅尽管打趣我,反正回头,我就告诉外祖母和娘去……”
说笑了两句,晋王便侧身让开路,领着安平帝往种着薛家碧的薛圃走,卫东阳当然不可能真按安平帝说的,再同徐婉留下来赏什么花,但也不好突兀的开口,让徐婉留下,或是先离开,下去找无人的地方缓劲凝神,只得领着人,跟在安平帝和晋王身后,一同去了薛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