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清晨,重曜才慢慢转醒过来,高热退了,但人却十分虚弱。萧珏僵硬的坐在床边,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在重曜睡着的时辰里,他想象过无数种结果,也预演了所有可能。甚至,看着他躺在这里,一个比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里翻涌。
重曜吃力的坐起来,连抬手指的力气几乎都没有。
两人面对面看着对方,房间里安静的可怕,萧珏一颗心提到喉咙里。事实上,他比谁都清楚,思索再多,结果都只掌握在一个人手里。他就算要杀了他,他也只能认。可他还是会悲哀的想,万一呢?万一呢?
过了一盏茶的时辰,又或者更久,萧珏仍僵坐着,没道理让他开口让人一剑封喉,等待的过程虽然漫长难熬,到底也好过得知噩耗的那一刻。
重曜似乎要睡着了,又勉强打起精神,取出一只古朴的匣子递过来,萧珏怔了怔,确定是递给自己,这才伸手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玉簪子。
萧珏抓紧匣子,忍不住问:“这是……何意?”
“重新束发吧。”
萧珏心头一滞,只觉得百感交集。重曜看着他,脸上恢复了如常波澜不惊的神色:“以后,它是你的了……”
“为什么……”萧珏抬头,打断他的话,“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他想知道答案,不想糊里糊涂的接受恩赐和慷慨,“是因为你以为自己冒犯了我,所以想要补偿?还是别的原因……”
重曜看着他,萧珏忐忑的与他对视:“我想听你亲口说。”
重曜靠在墙上,唇边勾起一缕春风荡漾般的笑意,倦怠中带着几分懒散:“就当全我自己一个心愿吧。我从未被坚定选择过,我想看看,这回的结局会是什么?”
心口被猛然刺痛,萧珏想说什么,但骤然蔓延到四肢百骸的痛楚让他无法出声,五脏六腑绞作一团,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
不是他曾设想过的任何理由,仅仅只是这样。
如果一开始他就坚定的选择他,没有那些犹豫徘徊,他会是谢无涯,会是花隐,会是渝占亭,怎么也不会等到重曜的出现。
这几十年的痛苦,到头来竟不过是自作自受。
“不过,”重曜偏头看他,平静的眼神怀着神明对世人的慈悯,“兰玉,你依然自由。任何时候,你依然可以放弃我,但请你,永远不要放弃自己。”
萧珏抓住他的手握紧,情绪决堤般向自己淹来,他努力保持镇定,心中却在狂呼:不!不!我可以放弃自己,但我决不放弃你!决不!
重曜反握住他的手,给以安抚,温和的目光停在他脸上:“以后,把面具摘了吧,用真实的样子生活,好吗?无论你是什么样子,在我心里你都是你。”
萧珏凝视着他,轻轻点了一下头。接着,他又眼带着期冀和探求,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我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重曜反问他:“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萧珏忐忑的说:“你觉得呢?”
重曜看着他漂亮的眼睛,笑了笑:“想问我讨名分?”
萧珏坐近了些,眼巴巴的望着他,声音细若蚊鸣:“……你娶了我,好不好?”
说完,他耳根通红,眸子里盛满难为情的神色。
“不光问我讨名分,连聘礼也要一起讨去?兰玉,谁教你的?”
萧珏结结巴巴:“没……没人教我,是我想要名分……”
重曜问他:“那为什么不是你给我个名分?”
萧珏怔了怔,指指自己:“我?不应该是……”
重曜逗他:“你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相迎,我嫁给你就是了。”
萧珏:“……”
重曜偏头慢慢睡了过去。萧珏从怔愣中回过神,将他放回被子里,仔细掖好被角,默默陪在一旁。
*
谢婉儿的婚事还没正式敲定,谢闲有意相配的是谢家的世交张家的二公子张成岭。虽说谢家门第高,可到底谢婉儿智识有损,但凡有点门脸的人家都不会愿意娶这样一位女子做主母。
谢闲挑这门婚事也算费了心思。这张成岭是庶子,本事平平,家中还有兄长和弟妹,也只有他,家世与谢家还算匹配,庶子出身,对正妻要求不高,而且他还要仰仗谢家,看在这一点上也会优待谢婉儿。
谢婉儿生辰将近,这段时间,镜湖边上的垂丝九重梅开的正好,谢闲便做主在此处设宴,邀请宾客游赏。
若非谢闲提前叮嘱,此番生辰宴只邀亲朋近友,只怕城中的达官显贵无不前来相贺,到时整个镜湖游船如织,怕是无景可赏了。
这条游船足有三层高,别说游湖,就是出海也不在话下。
重曜也在受邀之列。他道是想不明白,谢闲为何要邀请他?说起来,他们并无过分的交情。但看在谢婉儿的面上,他还是来了。
受邀的青年才俊立在船头高谈阔论,从射箭、骑马、剑术聊到兵器、玉器、宝物。激动之处,还有人下场比划。
谢婉儿被几个并不相熟的大家闺秀簇拥着,大家热络的聊着什么,每个人看起来似乎都与她交情匪浅的样子。但看得出来,她在里面局促又不安。
重曜独自立在船栏边上,心下难免感慨。
谢婉儿素来聪慧,头脑不输谢闲,从前也是上马能挽弓的女子,不知引得城中多少儿郎爱慕。若不是出了这样的意外,她本应该幸福美满的过一生。
如今,却是这样一幅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