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
重矅脸色惨白,拿刀的手颤抖不止。
他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彻底封印了神魂。
他是以渝占亭的身份出现在这里,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大概就是还有他一丝神识。
沈怀亭扶着他靠近那口钟,铜钟震鸣让他感到十分不适。重矅摊开手掌,一道符篆浮在他掌心,渝占亭的修为并不高,重伤之下,符篆时隐时现。
沈怀亭急忙用灵力替他稳住,“这是要做什么?”
“……封住它。”
符篆似一道封条贴在钟身,铜钟一瞬停止嗡鸣。但很快,符篆自燃,铜钟再度震响。
盛明朗见状,恼羞成怒,地上的长刀长剑腾空而起,宛若剑阵朝他二人飞来,高台上的黑雾也汹涌而下,反扑他们。
黑雾卷着剑阵朝他们逼来,殊不知,一支平平无奇的箭镞悄然混杂其间。
沈怀亭聚起结界护住二人,黑雾咆哮,金石声猛烈敲击,却被阻隔在外。但那支箭镞却似有着神秘力量,箭头一触到结界,便瞬间穿透。
黑雾席卷而来,沈怀亭一惊,立时以扇化剑,剑如风,灵力铺天盖地卷出去,黑雾连同那些刀剑全都被逼开。
沈怀亭收剑为扇,不屑道:“就这点本事?”
他从盛明朗枯槁的脸上看到一瞬诧异。刚生出不屑,下一秒,他慌忙回头,看到重矅好好立在身后,不禁松了口气。
“你……”
他刚欲开口,长刀从重矅手中滑落,人如山岳向后倒去。
沈怀亭一步上前扶住他,看到他身上多出来一个不起眼的伤口。
他惊怔的抬头,高台边沿,赫然插着一支带血长箭。
“……”
血汩汩往外冒,怎么也堵不住。
沈怀亭半截袍子都被染透,他浑身发抖,药滚了一地,他大叫雪鸣,雪鸣跑来,也慌了神。
重矅勉力想站起来,但显然他低估了自己的伤势。他不得不将符篆交给沈怀亭:“……封了它。”
沈怀亭接过,不知在想什么。
雪鸣焦急的看着他,却一直在摇头。
沈怀亭抬手将两道符篆掷向铜钟,符篆服帖的贴在铜钟上,符文发出银白的光,光路在铜钟上迅速延展,犹如缚网,铜钟止息,广场上慑人的压迫感烟消云散。
雪鸣呆若木鸡。
沈怀亭一动不动。
重矅说:“……你可以走了……”
沈怀亭看着他,颤抖着握住他的手,充沛雄厚的灵力一瞬灌进他体内。他身上的伤开始缓慢愈合,但唯独心口处的那处箭伤依旧血流不住……
重矅将手抽走,无力的说:“……我们很难掌控所有的事,任何时候,要做到万无一失都很难……渝占亭的命数,估计就到此为止了……”
沈怀亭嘴角颤抖不止。
“走吧……”重矅拍拍他。
雪鸣赶紧去拉他:“公子,我们走吧。”
沈怀亭不言不语,也不动。
重矅勉力撑着,无力的看着他:“……你该走了。我与他们之间,总归要彻底了结才好……走吧……”
“公子,我们走吧。”雪鸣劝道。他知道渝占亭命不久矣,高台上两位小公子也难逃此劫,过了今日,这里不会再有他家公子的牵挂,也不会再有任何对他家公子不利的把柄。
雪鸣将他拽走,沈怀亭像木偶一样跌跌撞撞跟着他。
重矅看他离开,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盛明朗走近,脸上哭笑不得:“这就是你多管闲事的下场……”
重矅说:“……现如今,你跟他还有何区别?令兄在天有灵,是欣慰多些,还是失望多些……”
盛明朗将他攥起来,恶狠狠的说:“我跟他当然不同!”
“在我看来,并无不同。”
“你住口!到现在你还帮他说话?”
重矅看着他:“……按你所说,我现在同样有杀你的理由。”
盛明朗眼眶猩红,无尽的悲痛翻涌起来:“……你自找的!你要是不插手鬼章那件事,我早就灭了衍天宗,何至于等到今天?我也不想利用你和你那两个孩子,但我没别的法子。也许你当年帮我报仇,也许你不阻止我,也许,你当时狠心一些,让我自生自灭,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事了……可惜,你不够狠!是你不够狠!要么,你就帮我报仇,屠尽衍天宗;要么,你就帮萧莲舟,将我盛家斩草除根。偏偏你要选折中的法子,落得这个下场也是你自作自受!”
重矅说:“那你现在杀了我吧……永绝后患。”
蜿蜒的泪水从他枯槁的面孔上滚落在重矅的衣襟上:“还需要我动手吗?”
重矅注视着他,伸手替他抹去眼泪:“……我不怪你,我也没资格怪你……我只希望你不要被仇恨蒙蔽心智……以前的明朗不是这样的……”
“你以为还回得去吗?”
沉默。
“就算……”
金鞭卷着杀意疾驰而来,原本灵脉被封的萧莲舟不知何时已经冲破桎梏。金鞭像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刺穿血肉。
被推开的盛明朗惊愕难言,猛然回头,萧莲舟手持金鞭,背光而立,宛若杀神。
铜钟被封,黑雾扑向他,金鞭猛地拽出将它们劈的烟消云散,场上血肉横飞。
没了铜钟威慑,再无任何东西可压制萧莲舟。盛明朗仓皇应对,金鞭攻势下,竟毫无招架之力。
重矅尚存一丝意识,他竭力冥神感应,竟当真在千钧一发之刻将金鞭停在半空。
萧莲舟又试了几次,金鞭似乎都被另一种力量掌控。恍惚间,他想起一件久远的往事,这条金鞭是谢无涯当年送给他防身的灵器。
按理说,也是它的主人。
他看向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彻底确定了他的身份。
只是,如今确不确定似乎也无关紧要了。
濒死之人,又有何用?
金鞭如蛟龙卷向盛明朗,却再一次在最后一刻停滞,让他逃过一劫。
萧莲舟感觉受到了侮辱。
他是想向他宣告,这是属于他的东西吗?还是想提醒他,他萧莲舟这么多年还要靠着他谢无涯当年送出去的东西。
虽然他不得不承认,这根金枝鞭的确比任何灵器都要称手。
这么多年,他也完全倚靠它才能在修真界站稳脚跟。
但那又如何?
一个死人,最好的存在状态就是被人怀念。而不是重新出现,时时刻刻提醒他当年那段龌龊不堪的过往。
金鞭飞来,如游蛇缠住重矅的脖子。他被猛地牵引向高空,然后重重砸落,鲜血从他口腔里爆开,他无力反抗挣扎,像一摊烂泥。
萧莲舟眼底冰冷,金鞭收紧,重矅的身体像被山峦挤压住,一动不能动,连呼吸都艰难。
他看着萧莲舟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素衣白靴,长身玉立,锦带束腰,金鞭缚手。眉眼间少了从前不得不为之的温煦,多了仙盟之主该有的清俊冷傲,也多了岁月赋予的沉稳和内敛,再也无需掩盖眸中的野心和锐利。
记忆里,任何时候,他都能保持一种与众不同的仪态。如今依然如是。这是很难做到的,可他做到了。
相反,在萧莲舟面前,他从来都是一身狼狈。
任何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