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渝占亭跟黎凤阁决裂的消息在仙门之间不胫而走,三扇门人“旁敲侧击”了两次,都不见沈怀亭出面维护,愈发变本加厉。人人都道渝占亭“失宠”,再不复往日。
“仅凭玄都两个字查不出什么也正常,说不定它跟这件事压根就没关系。”萧珏从玄都回来,青赋与他并行。
“我直觉有关。”
青赋笑:“你都开始相信直觉了。”他叹气,“我现在只有一个直觉,那就是谢爻会找我麻烦。你不带他跟你一起去玄都也就罢了,你还不告诉他,你说他会怎么想?”
“会怎么想?”
“反正他不会觉得我是个正面人物。你总该交待一句。”
“忘了。”
“忘了?”青赋吃惊,“他每日跟在你身侧,这也能忘?”
萧珏沉默。
青赋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你不会是存心躲他吧?这次我来陵渚,总觉得你怪怪的。”
“有吗?”没有情绪的疑问句。
青赋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总结出一句:“你似乎理智了不少。”这种理智让他有种很久远的熟悉感。
“前段时间你们从魔界回来,我看谢爻老是气冲冲的,跟谁说话都像吃了炸药一样,你们吵架了?”
“他想吵。”
“你呢?”
“不想。”
青赋一头雾水:“这是为何?你做什么了?总不能是人家无理取闹。”
萧珏沉默。
青赋打趣说:“怎么?不会这么快就腻了?这才多久?你当初可是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如今得到了就不珍惜了?”
萧珏还是沉默。
“别跑!你这浑小子!”街头撒丫子跑的男孩朝这边过来,四五个修士捂着额头的大包气势汹汹的在身后追赶,一副要将人大卸八块的架势。
男孩边跑边叫嚣:“让你们背后说人坏话,活该!”
领头的修士气不过,一个纵身拦在男孩身前,抬手就要落下耳光,手腕被一柄银色长剑格开。修士就要动怒,看清来人,立马规矩的像只小猫:“扶……扶华仙君。”
男孩原本闭了眼睛等着挨打,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面前的人,一时竟看呆了。
青赋看了一眼他们身上的宗门服饰,训斥道:“三扇门弟子如今这般威风,竟在大街上殴打一名稚童?”
修士立马道:“仙君容禀,非是我们为难这小子,实在是这小混蛋欺人太甚。我们在茶棚饮茶,他捅马蜂窝;我们买酒,他放巴豆;更可恶的是,他还让街上的乞丐拿牛粪扔我们……”
男孩回过神,躲到萧珏身后,幸灾乐祸的望着他们,萧珏朝他看了一眼,男孩立马露出受害者的模样。
萧珏冷声问他:“他们所说,可是事实?”
见骗不过去,男孩坦然道:“谁让他们先欺负人?明知我家公子在病中,他们还上门闹事,我这才教训他们。要是他们再欺负人,下回就不是扔牛粪了。”
闻言,修士怒道:“不愧是渝占亭的人,一丘之貉!也就他会收留你这种有人生无人养的小混球。今天我就替你父母管教你!”
青赋拦住他们:“既是渝小公子的人,几位总该顾及黎凤阁。”
“他渝占亭厚颜无耻,恩将仇报,败坏沈仙君清名,连累黎凤阁清誉,沈掌座没把他大卸八块已经是仁至义尽。”
青赋暗暗惊讶,还是几句话将人打发走。
萧珏对男孩说:“你在何处落脚?”
男孩痴痴望着他,黑漆漆的瞳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羡慕。
二人将男孩送回客栈,男孩推开房门,重曜正坐在窗前看书,现在才十月,膝上已盖着厚厚的毯子。案上的香炉里飘出淡雅清冷的香气,他临窗而坐,柔和的光线落在身上,像是包裹着一层薄薄的光辉。明明瘦的已经有些病态,连身上的衣袍都快撑不起,可他只是坐在那里,便给人万物安泰之感。
“公子,我回来了。”男孩说。
重曜头也未抬,心如明镜:“谁让你又去招惹他们?罚你三天不准出门。”
男孩垂下脑袋,立马又抬起来:“公子,这两位……”
重曜放下手中的书卷:“有劳两位将渝斌送回来,渝某在此谢过。”
萧珏半天没动静,青赋只好道:“举手之劳,小友不必客气,小友既在病中,我们就不多叨扰。”
“给他看看。”
青赋两秒之后才回过神,萧珏这话原是在对他说。
重曜说:“多谢仙君有心照拂,不过不麻烦了。”
萧珏看向青赋,青赋明白他的意思,只好上前道:“之前在衍天宗,我替你号过脉,那时你身子差到极点,现在看起来,道是比那时好多了,今日凑巧,不如我再给小友瞧瞧?”
重曜想了想道:“也好,有劳先生。”
青赋坐下替他号脉,很快神情便凝重无比。
萧珏问:“如何?”
青赋看向重曜,似是询问他的意见,重曜道:“无妨,先生直说便是。”
青赋缓缓道:“内里亏空,只怕……”
“只怕时日无多。”重曜替他把后面的话说了,“先生之前既替我号过脉,就该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我还以为你已经大好。”
“黎凤阁的灵药能保我一时,已是万幸,焉敢奢求?”
青赋说:“小友跟前可有得力的大夫?若是有需要,尽管开口。如今纪惟生和林长怀的伤势已无大碍,我得闲的时候不少。虽然我无枯木生发之本领,这些年行医道也还算有些心得,或许能帮到小友一二。”
“先生能记挂渝某,渝某感念,只是生老病死自有定数,渝某不想强求。”说完,重曜看向沉默不语的萧珏,“仙君还有别的事吗?”
萧珏一语未发,转身离开了。
过了一日,萧珏差人请他去一趟,说是有急事。重曜过去一看,原是请他帮忙修理房中桌椅。
仅仅只是榫口有松动,对于他这个天枢阁曾经的得意弟子,连小菜一碟都算不上。
作为感谢,萧珏让人送了两支上好的灵参给他。此后,他房里的东西开始频繁出现各种毛病,重曜应了两次,之后便都是小莲前去。萧珏每回给予的报酬都十分丰厚,他似乎也热衷于出手各种药材。青赋对他的慷慨感到不解且肉痛,但看到谢爻为此动气,又觉得几株灵药算不得什么大事。
王雄养了段时间,便无大碍。林子里的东西算是跟他结了仇,他一有空就带人漫山遍野的搜。
小莲曾跟重矅说:“林子里的不是野兽,道像是低阶的幽冥。”
重矅也未作回应。
难民越来越多,镇子上开始发生抢夺杀伤的事件,并且愈演愈烈。林长怀数次与赵琛交涉,要求他打开郢阳城门接纳难民,都被拒绝。
不知谁走漏了风声,难民暴起,竟挟持了赵琛,逼他打开城门。好在林长怀等人一番周旋之下,难民如愿进城,赵琛毫发未损。
赵琛命城中开仓赈济,难民相拥而泣,高呼大善。
为表谢意,赵琛让人递来请帖,邀林长怀于城外一叙。
林长念觉得太过冒险,不宜赴约。林长怀却意图借此机会缓和关系,便应邀前往。谁知竟遇暴民作乱,混乱之中,赵琛被乱箭射中,重伤回城。
城中一直没有传出关于赵琛伤势的消息,林长怀焦急难安。若是赵琛在此处出事,就算此事与他们无关,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林长怀前来拜访青赋,意欲请他前往替赵琛救治。知他来意,青赋答应走一趟,林长怀感激不已,立即让人同郢阳城中去信,商量送医入城之事。
深夜,房门被急促敲响。靠立在暗处的小莲骤然睁开眼睛,如同苏醒的猛兽。
门外传来上气不接下气的焦急声音:“小莲,小莲……”
小莲听这声音有些耳熟,走过来将房门微开,竟是林长怀跟前的随从:“何事?”
随从支吾含糊:“我……我家公子让我来跟你说一声……明……明天他不去人市上了,你……你不用来了……以后都不用来了……”
小莲嗯了一声,就要阖门。
随从转身欲走,突然扑上来抵住房门,抓住他大哭:“公子……公子快不行了……”
*
重矅进门的时候,满屋子的人,血腥味浓的呛鼻。
林长怀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浑身是血,胸口还插着一柄锈蚀的匕首。
萧珏坐在床前,宛如泥塑。青赋瘫坐一旁,筋疲力尽,汗湿重衣。林长思、林长念和纪惟生等在立在旁边,个个呆若木偶。站在纪惟生旁边的云彩看着他进来。没人跟他说一句话。
只有随从上前轻轻说了一句:“公子,渝公子来了……”
林长怀无力的睁开眼睛,望向重矅所在的方向,眼角竟多了一丝笑意。只是他已无法开口说话,眼睛很快再度阖上。
林长念眼睛通红,转身就往外走,林长思赶紧拦住他:“你要干什么?”
“兄长今夜要是有事,此处的难民,一个都别想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林长思怒喝:“你在胡说什么?那些难民有什么错?”
林长念甩开他,恶狠狠的说:“兄长就是吃了他们的亏,才会落得这副田地。他要是别管那个乞丐,何至于此?”
“二哥,你冷静点!”
“你要我怎么冷静?赵琛都不管他大业子民的死活,他偏要管!到头来呢?人家根本不念他的好,还要他的命!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
“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误会好啊!等我宰了他们,再慢慢解释。”
“二哥!”林长思再次拦住他。
“长念,”青赋开口,林长念停住,“跟你兄长说说话吧,你要是出去就没机会了。”
林长念愣在原地,恍若失神。
重矅抬脚走过来,云彩伸手拦住他:“渝公子,你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