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跟林长怀等人会和,没想到却突然多了两个意外之客——萧冕和储龙。
他们两个本来在衍天宗,没想到竟会出现在此处。不过因为他二人跟林长怀几人是熟识,也没人多在意他们出现的原因。
储龙对林长怀的腿伤十分关心,不管不顾大包大揽给揽了过去。本来众人都对他信心满满,哪知道这储龙炼毒的确有一手,治伤救人却是个外行。给林长怀治了三天,腿伤没好转,人被毒倒两次。
林长怀知道他并非存心,只能硬扛。其他人不敢对这个性格暴躁的药王表示不满,只能默默祈祷第三次用药不要再出意外。不过,没等到他做第三次实验,储龙就炸了,原因是小莲说药王谷该换名字了。
被小辈讥讽,储龙吃人的心都有了。但追着人砍了一上午,连人衣袍也没挨着,反倒是自己累了个半死。
重矅做主换了其他大夫给林长怀治伤,也就两三日,人已经能下地。储龙既丢面子又丢里子,跑出去大醉一场,还是萧冕去酒馆把他背回来。
谁知,他半夜酒醉未醒,跑去咣咣砸重矅的房门,被小莲一巴掌拍晕丢在门外睡了一夜。
沈怀亭拿到黎凤阁送来的药材,一道送来的,还有一封加急信件。
信上说,公审本来一切正常,谁知陵晋中途突然翻供,妖界没有其他有力证据指证单云阁与此事有关,现在仙妖两界各执一词,案子陷入僵局。好在双方还算克制,没有发生大的冲突。
得知此事,雪鸣气恼不已:“公子,这个陵晋竟敢在三界公审时翻供,简直可恨。他若咬死此事,鬼章的案子就落定了,现在又生出这么多事……”
沈怀亭说:“就算陵晋咬出他又能如何?无非就是小惩大诫一番,给妖界一个交代,这事就了了。难不成仙界还真会因为一个鬼章就杀了他?”
雪鸣道:“可天君的态度很坚决,而且这次负责公审的是……”
“谁负责此事不重要,天君的意思最重要。你还真以为天君想要与妖魔两界和平共处、相亲相爱?”
“……”
“都是棋子罢了,”沈怀亭有些自嘲的笑笑,“就看妖界接下来有什么动作了。不过,估计也翻不出什么水花,妖界内乱未平,这个时候跟仙界撕破脸,就是自取其辱。”
“那合州这件事,咱们还做吗?”
沈怀亭考虑了一番,做出决定:“当然要做,不过换我们的人。”
雪鸣惊讶:“公子,你不是说不到万不得已,不动我们自己的人吗?”
沈怀亭眼底黯然:“我不想把他和天枢阁牵扯进来。如今他双亲俱在,师门和睦,该好好过一生。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就像他从前期望的那样。”
“可……”
“有问题吗?”
雪鸣艰难摇头:“还有上次天君的旨意,说是让公子想办法尽快平息大业内乱。”
“平息内乱?怎么平?我手上没有一兵一卒,靠我一张嘴说服他们?何况,仙界从不插手凡间的事情,他们是战是和,何时需要我们干涉?这事急不得。”
雪鸣说:“那擢选之事呢?我听说神界已经让人来催了几次,天君也来旨催办。”
沈怀亭失笑:“最可笑的就是这件事。擢选?选什么?在凡界选仙君吗?现在凡间乱成一团,我去哪选?”
雪鸣道:“可天君将此事交给公子,公子还需上心才是……”
“我心里有数,到时候再说吧。”
沈怀亭继续看信,看到信的后半部分,神色变得越来越奇怪。他将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定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捏着信静坐了半天,才猛然笑起来,可笑过之后,又变得怅然莫名。
雪鸣不知所为何事,担忧的紧:“公子,可是出了大事?”
沈怀亭说:“这世上的事情总是如此,有心之人常被辜负,无心之人却风生水起。储龙跟萧冕在衍天宗那么多年,如今竟也待不下去,真是厉害啊……”
“……”
储龙像只憋着气的河豚,看谁都不顺眼,逮谁都想凑上去扎一下。偏偏谁都不爱搭理他。他一肚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无处发泄,整天黑着张脸进进出出。
林长怀刚刚好些,就如沈怀亭所料,玄都来的官军封了进出止漓山的所有路口。镇子上也突然多了很多官军,日夜巡逻。
这个档口,青赋突然到此。
沈怀亭并不意外,林长怀几人都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里,重矅对此并不十分关心,唯一情绪复杂的,只有胆战心惊置身在一众前辈大佬之中的姚从元。
所幸他一门心思扑在那盏灯上,不至于时时刻刻惶恐不安。
青赋的到来,也让重矅感到几分不解。
他已经收到公审遇到麻烦的消息,这个关口,青赋等人却相继离开衍天宗,实在奇怪。
傍晚,他和小莲从外面回来,储龙正跟青赋大吼大叫,见外人进来,砰的摔了房门,大步而去。萧冕抱臂立在廊下,一语不发转身进去了。青赋则立在院子里,冲重矅淡淡一笑:“让渝小友见笑了。”
重矅往屋里去,青赋又叫住他:“渝小友若是得闲,不如陪我这个老人家坐坐?”
重矅不好当场驳了对方,跟人在院子里坐着。小莲去沏了壶茶来,青赋不爱喝茶,让小莲去买酒,得到重矅授意后,他这才离开。
青赋看在眼里,状似随意道:“渝小友跟前的人调教的很好。”
重矅没有将话题在自己身上展开,问他:“前辈要跟我聊什么?”
青赋说:“随便聊聊。你跟惟生他们不是在玄都,怎么会来合州?还跟长怀他们一道?”
重矅说:“说来话长,改日请纪仙君亲自向前辈解释。”
青赋笑说:“小友年纪不大,说话道是很有意思,也难怪那位沈公子看重小友。这两日,我瞧他对小友甚是关切,小友前途无量。”
“是吗?我道没注意。”
青赋转而道:“这段时间,长怀的事情有劳你们费心。惟生这孩子心眼实,出了这么大的事,竟没同我们知会一声,他师傅若是知道长怀伤成这样,指不定得多忧心。”
“三界公审事关重大,纪仙君以大局为重,此举并无不妥。何况,林长怀一事关涉朝堂,牵扯越多,对他越不利。”
青赋觉得此人年纪虽不大,分析问题道是很透彻:“小友说的在理,公审之事颇为复杂,就算惟生将消息传回来,长怀师傅也不一定能来,好在他的伤势已无大碍。”
“公审一事如何?”
“遇到些麻烦,现在各方都在想方设法调和,衍天宗夹在中间,着实为难。这些事也只有莲舟能周旋,换作旁人,只怕情况更糟。”
“既然形势如此不利,前辈怎还得闲来合州?”
青赋无奈一笑:“莲舟有他要周旋的事,我也有我要周旋的事。要是遇上个脾气大还油盐不进的,真是能气死人。”
重矅猜他此行可能是为了储龙。果然,下一秒青赋就道:“小友要是有机会,也帮我劝劝他,哪有一个大男人为着三言两语就使性子?”
这话笼统且模糊,重矅猜不出缘由。
青赋随口一问:“小友可认识谢爻?”
重矅说:“见过。”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话问的突然:“我与他并无深交。”
“我想也是,”青赋缓缓的说,“你跟他接触恐怕还没有我们与他接触的时间多。”
重矅猜测此刻谢爻就在衍天宗,储龙等人相继离开,不定也与他有关。只是这些事情他不想深究,也就没多问。
小莲买酒回来,青赋自饮自酌。他继续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只知道他与我们不太一样。人总是会着迷于新奇有趣又独特的事物,这很正常。”
青赋的话十分含蓄,重矅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他并不想跟人讨论这些。
“或许。”
“我以为你们这些小辈会深有体悟。”青赋喝了口酒,咂摩了一下:“这酒不错,是我以前从来没喝过的味道。有名字吗?”
小莲说是本地土酒,没名字。青赋自嘲的笑笑:“再好的酒喝多了滋味也就一般,的确比不上新鲜的滋味。小友以为呢?”
“我不饮酒。”
这两日,镇上的官军增了足足两倍,沈怀亭计划离开此处的上中下三策都有些行不通。林长怀几人惶惶不安,再加上这几日到处都在传,赵长意亲征叛贼,林玄毅部连失数城,伤亡惨重,更是像阴霾一般遮在每个人头顶。
重矅这几日除了留意林长怀的腿伤,更重要的是安置上次从皇陵带出来的怨灵。尽管皇陵塌陷,不少怨灵灰飞烟灭,但还有一小部分仍旧留存于世。这些怨灵怨煞之气深重,若是任由它们到处游荡,不知又会惹出什么事来。除了镇压灭绝之外,便是散去他们身上的怨气,方有望转世而生。
那位他们受托找寻的刘老板也恰好侥幸逃过一劫,重矅将他送回家中,满足他离开这个尘世之前与家人团聚的最后愿望。
久别归家,劫后余生,妻儿无不涕泪横流。这些日子的心酸苦楚在这一刻全都化成喜悦的泪水。
小莲陪着重矅立在外面见证他们的团聚时刻。屋子里其乐融融,外面却冷风萧瑟。
小丫头扑进那人怀里,甜甜的唤爹爹,小莲却想起曾在光镜中看到此人隐秘的连篇浮想。
重逢的喜悦一直延续到半夜,待妻儿全部睡下,男人这才走出来迎接他自己的命运。
路上,冷风迎面而来,吹刮如刀。四野苍茫寂静,只有两个影子一前一后,缓步慢行。
天上开始下起零星小雨,雨势很快变大,小莲搜寻到附近有一处农户,便到此避雨。
屋里半天没人应声,小莲四下察看之后,才发现这处院子早已人去楼空。重矅在院中走走看看,越发觉得院子的轮廓有些眼熟。借着黯淡的月色,勉强看清院中有一棵早已枯死多时的梧桐。
小莲将房里的灯点燃,熹微的光让院子陡然明亮起来,也一瞬在重矅眼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怔怔看着那些陌生的熟悉的遥远的景致,细雨下,坍败的篱笆重新立起来,一点点爬满浓翠愈滴的枝蔓,叶尖抽出嫩芽,花苞婷婷绽放,各色小花摇曳生姿。梧桐长出新叶,枯败的枝干焕发生机,角落的莲缸里长出洁白的花枝。它们在清风里交相呼应,一幅陌生而又熟悉的画面在他眼前徐徐铺陈……
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人走出来,立在风中,向他微笑……
重矅看着,像一个旁观者。
他回想起很多事情,虽然混乱,却渐渐明晰。越是明晰,就越是残忍。
一个声音在耳畔盘旋,宛若幽灵:
【我费心操持,为你量身打造,当然希望让你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