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希望我是谁?”黑暗中,对面的声音始终淡淡的。
萧珏愈发攥紧他的衣袖:“我希望你是谁,你就会是谁吗?”
重矅声音如旧:“你若要自欺欺人,我无话可说。”
一阵默然之后,萧珏无力的松开他:“你走吧,今夜我只当没见过你。”
重矅起身往外走,萧珏默默缩进被子里,翻了个身,背对着门口。
重矅抬脚似乎碰到什么东西,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发出尤为明显的声音。
这个声音,他再清楚不过。
声响止住,重矅问他:“你经常喝酒吗?”
萧珏语气冰冷:“与你无关。”
重矅叮嘱他:“酒易伤身,以后不要再喝了。”
萧珏缩了缩身子,只觉得心底酸涩,喉头发苦,这个人有什么立场干涉他的事情?他冷声道:“不用你管。”
萧珏盯着眼前的黑暗,全神贯注注意身后的动静。
几秒后,门开了,又阖上。
他一动不动,仿佛眼见自己一颗心跟着坠落。
房里一片死寂,他缩到墙角,额头抵着冰冷的墙壁,指腹无意识的摩挲着近乎光滑的墙壁,他没有阖眼,因为他少有能睡着的时候。
他开始下意识的叹息,仿佛胸腔里经年累积着解不开的郁结。但他心里抵触这样的自己,他强迫自己坐起来,闭目凝神,但只一盏茶的功夫,就不得不睁开眼睛。
他心乱,乱到打坐冥神也无法平静。
他爬起来坐在床边,习惯性的从床底下摸了壶酒。
他想起方才重矅的话,但仅仅只是想起。喝酒的人都知道伤身,可又有几个人当真在意?
他正要喝酒,门口传来一个平静却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果然不听话。”
重矅从暗处走过来,拿了他手上的酒放到旁边,挨着他坐下。萧珏愣在原地,几秒后,转头问他:“你怎么没走?”
“我帮你把门阖上。”
萧珏看着他,心中波澜起伏。
他只是坐在他旁边,他就觉得整颗心突然安定下来,冰冷死寂的屋子也多了一丝暖意。
他问他:“那你怎么不出声?”
重矅答非所问:“点灯吗?”
“很晚了……”
“屋子里太暗,以后睡觉记得把灯点上。”
重矅不知从哪摸出火折子,将房间里的灯全部点燃,萧珏眼中如溅星子,一点点晕出暖光。
重矅环视了一圈房间,陈设简陋陈旧,唯独地上一堆空酒壶东倒西歪格外显眼,不像是高高在上的仙君居所,更像是路边早已废弃的民房。
他看向萧珏,萧珏正襟危坐。
重矅把空酒壶一只一只捡起来,足足堆了大半张桌子,萧珏一语不发。
重矅拿起一只酒壶,问他:“尝过这么多,最喜欢喝哪种酒?”
萧珏不说话。
“不喜欢还喝?何必折磨自己?”
“我喜欢。”
“喜欢喝酒,还是喜欢折磨自己?”
萧珏眼底生了点怒意:“……”
重矅放下酒壶,再次挨着他坐下,萧珏眼中的怒意一下散了。
重矅左右看看,瞥见枕头底下露出书卷一角,便伸手去拿,萧珏眼皮一跳,一把摁住。
四目相对,萧珏手上更添了几分力道按紧。
重矅打趣道:“什么书这么宝贝?”
萧珏心虚的说:“只是寻常书册。”
重矅朝他手上看了一眼:“能放在枕头底下,想必是倍加喜爱。书册卷角严重,书页泛黄,必是时时翻阅。”
萧珏莫名恼道:“你胡说。”
重矅逗他:“哪句?倍加喜爱?还是时时翻阅?”
“登徒子!”
萧珏将书抽走,直接塞进旁边的檀木柜子里。
萧珏指着门口说:“出去。”
重矅看着他,萧珏将视线移开,重矅顺势往他床上一躺。萧珏一顿,继而眼皮直跳,连心也跟着砰砰跳起来:“你……你起来。”
重矅手搭在额上,遮住眼睛。他人身高体长,半截身子在床上,半截身子在外面。这个动作不雅至极。
萧珏轰他无济于事,也不能将他拖出去,竟只能由着他霸占自己的床铺。他呆立在旁边,一时不知在想什么。
一盏茶功夫后,重矅站起来,恢复了一贯的端正从容:“我得走了。”
萧珏心头一落,仿佛从山顶跌落谷底。
他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明明他的心里装着另一个人,可他还是会不由自主想要留住面前这个人。他觉得自己无耻到了极点。
重矅打开房门,月亮不知几时又躲进云层中,外面黑漆漆一片,仿佛人一踏入,便会立刻消失不见。
重矅转头跟他辞行:“我走了。”
萧珏立在原地,呆若木鸡。如今尚未入冬,他却觉得身上凉津津的。明明亮着灯,却觉得这间屋子冷意森然。
他突然恐惧起以后的日子,如果他不曾到来,他不会对从前的长夜生出清晰的认知。他会习惯匿于黑夜,独自煎熬,可他偏偏在他房里点了灯,让他不得不直视这一切。
重矅抬脚欲走,萧珏几乎不受控制的发出声音:“我……”
重矅停住,转头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萧珏看着他的脸,突然又退缩了。
他黯然,为自己的情不自禁而自责。
他说服自己,让这个错误的人离去。他害怕自己会因为孤独的太久,而贪恋另一个人的陪伴和亲近。
夜风灌进来,他浑身发凉,他觉得这样就好,起码能让他的头脑保持清醒。
重矅立在门口没有动,他的衣袍和发丝也是如此。
他望着深沉而又浓重的夜色,目光悠远,似乎在做一个慎之又慎的抉择。
几秒后,他朝萧珏走来。萧珏一颗心被提起,重矅依旧神态沉稳,目色平静,但萧珏却好似感知到什么,瞳孔里的人影越来越大。下一秒,人影落下来将他整个笼住,温热鼓噪的气息瞬间蔓延开。
萧珏脚下忍不住往后一退,却被身后的檀木柜子抵住。他一颗心急促乱跳,却竭力镇定,试图将人推开:“……你做什么?”
人影俯视着他,萧珏看不清他的脸,却鼻息相闻,重矅问了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喝酒了吗?”
萧珏小心翼翼的回答:“……没喝。你问这做什么?”
“没喝就好。”
人影落下来,封住他的唇,随之闯进他的口腔,萧珏猛地睁大眼睛,抬手去推,手腕被擒住直接压过头顶……
他连忙抬膝,却腰上一空,整个人直接被架起来……
门窗齐砰砰阖上,灯火却纹丝不动。
“……”
他挣扎不开,清楚感觉到腰带松开,衣衫滑落,炙热的掌心如一簇火包裹着他,要将他彻底融化。
他像醉酒的人,想退,想逃,却昏头转向,变成欲拒还迎,最后沉沦迷失……
在激烈缠绵中,他勉力掀开薄薄的眼皮望着跟前的人,看着这个人阖眼与他厮摩纠缠。他头一次如此近距离仔细观察他,眼光描过他的眉眼,长睫,挺鼻,甚至他微微垂眸,眼角余光还能瞥见他的脖颈……
他吻他的时候,深沉热烈而又专注。他定定看着面前这张脸,在混沌中,这张脸在他眼中一点一点与另一张脸融合的天衣无缝……
他阖上眼睛,主动抱紧他,眼角滚出一滴泪,他希望,这一次不会再是梦。
一室幽静,重矅沉沉睡去。
萧珏侧身看着他,目不转睛,他用指腹轻轻描他的轮廓,一遍又一遍。
半晌后,他披衣起身,悄然来到院子里。
他先用剑在院子的石板上刻了两道剑痕,然后把水桶灌满,提着它浇灌院子里的花草。
晨曦微开,清风徐徐,他未束发,白衣胜雪,银发如流云倾泻。
小白狸和几只苍鹭、白鹤从后山跑过来,萧珏坐在树下,它们在他脚边蹲成一条直线,都望着远处地平线上的朝晖一点一点升起来,光辉洒满整个院子。
房间里传来一点轻微响动,小白狸逃的飞快,紧接着是苍鹭、白鹤,齐齐振翅而飞,兔子左右望望,见都没影了,这才撒腿就跑。
萧珏进门,重矅已经起身,只是他看上去精神欠佳,连打理衣物都略显吃力。
萧珏眼底微动,继而上前帮他穿戴。
重矅淡淡解释了一句:“昨夜风大,有些着凉。”
“那怎么起来了?”
“该起了。”
重矅看他银发披垂,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怎么不多睡会?”
萧珏说:“我想等梦醒。”
重矅问:“是梦吗?”
萧珏说:“不知道,也许是。”
重矅轻抚他的发顶,心念一动,一支龙凤纹金簪出现在指间。想起他从来都只束玉冠,金簪赫然幻化成一支平平无奇的白玉簪子。
他把玉簪递给他,萧珏有几分诧然,半天没有伸手去接。
重矅把簪子放在他掌心:“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你别嫌弃。”
萧珏捏着簪子,眼睛弯了弯,盛满真切的欣悦。
重矅拽着他坐下,撑着力气替他束发,戴上玉冠,插上簪子,他立在他背后,对他说:“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不会久留于此。”
萧珏眼中黯然,却并无反应,似乎早已料到。
重矅不知从哪拿出一只貌不惊人的小盒子递给他,萧珏打开,里面是一枚莹白如玉的明珠,看着略显古朴,没有任何起眼之处。
重矅说:“这是传音珠,握在手心便可与我传音,千山万水,不可阻也。我行踪不定,短时间内也很难安稳,你若愿意,可偶尔与我说说话。”
萧珏捏着珠子,低低嗯了一声。
重矅扶着他的肩头,有些站立不住,恐他察觉,将近乎颤抖的手从他肩上移开,不动声色撑住旁边的桌子。
“我今晚来找你。”
萧珏抬眼,转身看着他,眼底的黯然化开,无限的期待和欣喜。
重矅说:“晚上我带你去山下玩,可好?”
萧珏点头。
重矅说:“你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萧珏心里升腾里无法言喻的欣悦,他很想说点什么,或做点什么,但他并不知道怎么处理和表达自己的情绪,只能干坐着,望着他。
重矅却好似能看穿他一般,俯身亲了他,指着他的心口说:“以后让我住进来。”
萧珏说:“你在。”
重矅扣着他的后脑,淡淡的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意思。”
他再次吻住他,萧珏迎合着,那一点迷惘在刚刚升起的时候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他的心一点点顺从他的本能,他想,他的直觉没有错。
从苍梧峰下来,重矅已体力难支,神卫扶住他,他问:“妖界来人了吗?”
神卫说:“庆城王命洪著带人前来。”
“且看他们打算如何唱今天这场戏。”
“去灵晖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