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女神君,请你告诉我,难道我犯过一次错,我就永远不可饶恕吗?难道就因为我在你们眼中是邪非正,我连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配拥有吗?难道就因为你们更强大,我就应该被这样蛮横无理的对待吗?”
“……”花芜被质问的哑口无言,甚至在面对它时感到心虚,并对自己产生深深的怀疑。
“女神君,请你扪心自问,难道你就不曾犯过错?难道你就永远正确?”
这个声音像是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人不自觉就会受到蛊惑,花芜心底一空,如坠深渊。
“不必怀疑,”重矅平静的声音像是有穿透山峦的力量,轻而易举就抚平她内心的深渊,一种踏实感油然而生,“你就是不可饶恕。这么大年纪,逗一个小娃娃有意思吗?”
“哈哈哈哈哈……”骷髅头笑声洪亮,完全没了方才的义正言辞,“你这个人真没意思,我跟这位漂亮神君说笑几句你也要管。你真是年纪越大,心眼儿越小。”
“说也说了,笑也笑了,该说正事了。”
“要说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非你莫属。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听说你重回神界,想着老朋友一场,来看看你,打声招呼。你也知道我困在幽冥道那种地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远远看你一眼,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你说你若是有个好歹,我岂不是做梦都要笑醒?”
“让你失望了。”
“嗐,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我有心理准备。再说,你还欠着我的账,你死了我找谁讨账?”
“纵使你搅动乾坤,那笔账,也注定讨不回去了。”
“哈哈哈……”骷髅头的笑声变得狠厉起来,“是吗?那我们走着瞧。”
话落,骷髅头突然炸开,化作箭雨铺天盖地袭来。
在靠近船只那一刻被一道金色光幕挡住,瞬间尽数碎为齑粉。
金光猛地荡开,周围黑雾尽散。
圆月高悬,夜空朗净,水面波光粼粼,楼船正向码头驶去。
“尊上,方才那是……”
“幽冥魔。”
花芜大惊:“它怎么会出现在此处?难道封印已经……”
“它是世间浊气汇聚而成,能号令世间一切污浊之物,不需要离开封印之地,也能做到。不过隔着封印,它竟能准确无误找到我……”
花芜也感到不可思议:“那它此番来此,是示威?”
重矅目色深邃,他知道,幽冥魔选择出现在此处,既不是示威,也不是其他任何原因。而是它要来验证一件事,这件事对它来说至关重要,所以它必须亲自来。
也好。他想。
既然如此,那就慢慢来吧。
“尊上,方才……”花芜欲言又止。
重矅仿佛已经明了:“花芜,你晋为上神有多少年了?”
花芜随即单膝一跪:“回尊上,四万多年。”
重矅道:“四万三千五百三十一年。”
花芜愕然,微微抬眼。
“你可知《上神录》?”
“回尊上,知道。《上神录》乃神界史官所录,记录自天地初开之时,天地间所出上神事迹。”
“有多少卷?”
花芜道:“现存二百零六卷。”
重矅看向远处,缓缓道:“《上神录》前六卷是我亲笔所写,那时我希望永远都只有这六卷。”
花芜一怔,继而伏地:“花芜知罪,花芜不该对邪魔心生怜悯。”
“神者,本该怀慈悯之心。但怜悯恶,与恶何异?”
花芜以额抵地:“尊上,花芜知罪……”
“有时间去兰台银阙翻一翻这卷书……”
“是。”
“下去吧。”
花芜退下去,重矅独立船头,他在想,三万年真是一个漫长的时间,漫长到是非善恶的界限都有些模糊了。
*
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落进船舱,萧珏习惯性去摸身侧的人,在一无所获后陡然惊醒,他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感觉一阵不受控制的天旋地转。
他立即起身,走出船舱,明亮的日光晃得他睁不开眼,他伸手挡了一下,一个影子在他视线里慢慢清晰起来。
那个影子就立在船头,微风轻轻吹起他的袍角和袖口,松松一揽的发带自然垂落,也随风扬起。明明如此不同,却又是那么相似。他走上甲板,一步一步靠近,他不知道此刻是梦,还是记忆是梦。
他凭直觉走到他身后,踌躇片刻,伸手想要捻住他一点衣袖,但还不等靠近,人便转过身。
四目相对,萧珏企图从这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里看出端倪,却找不到半分相似。
他心底生出恐慌,就像意识到他的珍宝得而复失。一种巨大的落差感和无力感席卷而来,以至于膝上一软,却又在同时被一只手托住。
他刚想说什么,便有弟子来通知下船。
重矅朝他礼貌颔首,继而转身离开。
萧珏看着他走远,望着头顶的日光,竭力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
他知道,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