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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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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芜用了个迷雾阵让船从包围圈离开,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早已有另一艘大船横亘在前面。

萧莲舟笑意温和的立在楼船二层看着他们的船靠近,重矅刚欲让花芜改变风向,就见他身侧出现另一个身影,白发如云,素袍洁净。

直到船停住,萧莲舟看着他说:“花公子,叔父想请你移步衍天宗,不知方便否?”

花芜道:“敢问萧宗主,若是我家公子不方便,萧宗主可否将路让开?”

萧莲舟一笑:“姑娘说笑了,纵是将路让开,花公子也只会陷入昨夜的窘境,与其如此,不如上船一聚,若是误会,莲舟愿做个调停。”

话音未落,萧珏已落在重矅面前,剑锋贴着他的脖颈。

“上船。”萧珏说。尽管他带着银面,却不难看出他并不平和的情绪。

花芜就要动手,重矅一个眼神制止了她。

后面的船很快追上来,重矅思索了一下,并未坚持,跟花芜上了萧莲舟的船。

船顺风而行,几人围坐在甲板上,侍从斟好茶水,谁也没动。

萧珏没有当场发作,但态度显而易见。

萧莲舟左右看看,意识到气氛并不和谐。他与萧珏向来不亲近,自然猜不透他的心思,而重矅么,他也不甚了解此人,此刻他神色平静,竟是半点情绪也看不出来。

老实说,他想象不出他二人之间会有需要调停之事。只是看萧珏的态度,似乎此事还不小。

一时有些冷场。

好半天,他才起了个话头:“花公子可是身体抱恙?”

“不碍事。”

气氛再次尴尬。

“师傅,你看我抓到了什么?”

楼梯口处快步上来一个少年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他手上提着一篓鱼虾螃蟹,都还活蹦乱跳。袍子湿了半截,发丝上沾着水珠,但当他把手中的鱼篓举起来那一刻,整个人熠熠生光。

他坦然走过来,满脸春风和煦的笑,毫无稚嫩畏缩之态,“师傅,宗主,咱们行船也忒无聊了,我给你们烤河鲜如何?”

萧莲舟正好借此机会打破僵局,便笑问:“阿煦还有这样的手艺?”

少年笑道:“看来宗主不信,那我还真得露一手。”

“那我们今日可有口福了。”

少年进船舱搬出来一个小巧的炭火炉子,便开始处理鱼篓里的河鲜。

他年纪不大,做事却利落。

高马尾环在银扣里,袍子扎在腰间,整个人看上去干净爽利。

花芜的视线在少年身上停留了片刻,莫名低头沉思起来。

萧莲舟说:“这是叔父刚刚收下的弟子常煦,年纪尚小,花公子不要见怪。”

重矅的视线从萧珏身上收回来,捏着面前的茶杯道:“素闻扶华仙君不问俗事,从不收徒,不想竟有破例的时候。”

萧珏冷淡道:“觉得合适,便收了。”

“何谓合适呢?”

萧珏干巴巴道:“处处合意,便是合适。”

重矅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茶水只沾湿他的嘴唇:“合意本就难得,处处合意,更是难得。”

萧珏抬眼,两人对视,重矅语气温和:“有仙君这句话,是他的福气。”

萧珏心头微促,没来由的有些心虚。他觉得自己的所有心思都暴露在重矅的目光下,本来他还有些气势上的得意,可突然就觉得没意思。

萧莲舟看向他二人,重矅将视线落在别处。

突如其来的沉默。

常煦进进出出,不大一会,他就将可放置在桌面的炭火炉子拿过来,将火钳备好,又将收拾干净的鱼虾螃蟹端出来,备了几味简单的调料,和几只干净的碟子。

他手脚麻利,迅速铺开:“这是刚从河里捞起来的,可新鲜了。师傅、宗主,还有花公子,你们可一定得尝尝。”

常煦边说边拣了鱼虾烤起来。

看得出来,他做这些很是熟练,他专注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忘记他只是个少年。

每个人似乎都若有所思。

常煦将烤好的鱼虾放到他们面前的碟子里,又用筷子剥去虾壳,将晶莹的虾仁放在萧珏面前:“师傅,您尝尝看。”

萧珏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怎么样?师傅。”

“不错。”

“您再尝尝螃蟹。”

常煦赶紧将蟹肉剔出来巴巴的送过去,萧珏尝过之后,仍道“不错”。

常煦说:“师傅若是喜欢,徒儿带些回宗。现在正是吃蟹的时节,我还会做醉蟹,味道更加鲜美。”

萧莲舟微笑道:“阿煦真是周到体贴。”

见重矅始终没动,常煦问他:“花公子,你不尝尝吗?”

花芜朝重矅看了一眼,心思澄明,过来道:“我家公子不宜食寒凉之物。”

常煦道:“我竟未注意到花公子身体抱恙,那我给花公子烤些鱼片吧。”

花芜接着道:“几位见谅,我家公子不宜在风口久坐,失陪。”

重矅起身,萧莲舟吩咐陵晋带他们去船舱休息。

重矅刚走,萧莲舟也借故起身离开,跟了过来。

萧珏不自觉看向他二人,只觉得口中河鲜滋味全无。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船舱,萧莲舟进门时,花芜正在替重矅解开身上的披风,见他进来,花芜将披风放到旁边,转身出去了。

萧莲舟在他脸上打量了一番,道:“我拿了些酒过来,花公子喝些会觉得身子暖和不少。”

重矅道:“多谢,只是大夫交待不宜饮酒。”

“这样啊,”萧莲舟笑笑,“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萧莲舟口里如此说,却并未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在旁边落座:“不知花公子与叔父因何事不快?”

重矅也在旁侧坐下,淡淡道:“一点小事。”

“叔父向来宽容,看今日情状,道不像是小事。”萧莲舟让人取了壶茶来,似乎是要久坐,“花公子若不介意,我可以帮忙。”

“无论大事小事,说到底是花某的私事,不劳萧宗主挂心。”

萧莲舟脸上并未有不快:“花公子何须客气?叔父的脾性我是了解的,花公子的为人,我自然也信得过,若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不劳费心。”

一阵沉默,萧莲舟却并未觉得气氛尴尬,反道自若品茶。

“听闻花公子常年游历,想必走过很多地方。”

“天下之大,一个人穷毕生之力所行的也不过二三。”

萧莲舟轻啜了口茶,选择性忽视他的话:“可去过春风城?”

重矅不明白他为何会独独问起此处,但还是如实道:“去过。”

萧莲舟眼角微抬:“何时去的?”

“很久之前,记不清了。”

萧莲舟的眼角染上几分笑意:“我常年在衍天宗,甚少有机会四处走走,花公子若不介意,不妨同我说说此处的风土人情。”

重矅道:“不记得了。”

萧莲舟眼角的笑意微微凝固:“时间太久,不记得也正常。我记得上一次去,还是数十年前的事情,印象最深的是城中有一美酒唤作四季春,此酒滋味醇厚,令人难以忘怀。”

重矅道:“花某滴酒不沾,不曾尝过此酒滋味。”

萧莲舟浅笑:“道也无妨。除了酒,还有很多东西值得回味。”

说着,他突然话锋一转:“说起来,我道有些好奇,叔父常年闭关,很少下山,如何会与花公子相识?”

“机缘巧合。”

重矅淡淡几个字概括了所有,萧莲舟看出他不愿细说,也就没再多问,又寒暄了几句,这才离开。

待萧莲舟离开后,重矅闭目养神,舱门被打开,门外有人进来,下一秒,脖颈上便是一凉。

他睁眼,萧珏的剑抵在他脖子上。

重矅很平静,似乎都在意料之中:“月余未见,看起来你一切都好。”

萧珏并无意与他寒暄:“你应该清楚我为何而来。”

重矅道:“我不清楚。”

萧珏气道:“为何要那样做?”

重矅道:“做什么?”

“登徒子!”

手中剑锋一偏,重矅脖子上登时鲜血直流。萧珏立马收了剑,刚欲上前,脚下又停住。血在素白的领口晕染开,格外显眼。他转身就要出去,重矅叫住他:“不碍事,不用包扎。”

萧珏转身看着他,重矅说:“你出去拿药,反道惊动大家。过来坐。”

萧珏在旁边坐下,有意无意朝他脖子上看。

重矅拿起一只干净杯子,给他斟茶。萧珏问他:“你生病了?”

重矅说:“一点风寒,吃几剂药就没事了。”

“那为何还出来?”

“你不是悬赏捉拿我吗?”重矅语气平静,就跟寻常没有任何两样,“十万灵石,足以让整个修真界趋之如骛了。”

萧珏微微睁大眼睛。

重矅看在眼里:“看来你并不知道这件事,我还以为是你想见我。”

萧珏神色复杂,他很矛盾,心底的两个声音谁也无法说服谁。他自己也没想到,他会如此平和的跟这个人坐在一起。

“我的确在找你,”萧珏看着他说:“悬赏令也是我的意思。我感激你那段时间对我的诸般照顾,但是,这不代表你可以冒犯我。”

“我明白,”重矅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未经允许,对你做了不好的事情,你厌恶我,甚至恨我,都是应当的。”

听他这样说,萧珏忽然感到有一丝迷茫。

他厌恶他吗?

不。

他恨他吗?

也不。

他说不清,也明白不了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绪。无论当时,还是之后,甚或此刻,他对那件“不好的事情”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抵触。

他有一种莫名奇怪的直觉,隐秘而又蠢蠢欲动。

“你是无涯吗?”他突然问他。

沉默。

萧珏盯着他的脸,急切的想要听到他的回答:“你是无涯吗?”

他的直觉暗示他把这两个人联系起来。

萧珏看着他的眼睛,努力想要看进他内心深处:“那晚……我好像听见你说,让我用心看你是谁,你是无涯,是吗?”

他的声音微微发抖,连瞳孔都在颤:“……是吗?”

重矅注视着他,缓声道:“如果我说是,你就不追究这件事,对吗?”

萧珏坚定的点了下头,如果他就是谢无涯,他为什么要追究?他愿意跟他做任何事情。

“那如果我说不是呢?”

萧珏瞳孔一颤,喉头滞涩:“你说是,我就信你……”

重矅叹了口气:“虽然我很想说是,但我不能骗你。”

萧珏欲辩无言:“你撒谎……”

“你觉得我从上到下,哪一点像那个逝去之人?”

“……”

萧珏无言以对。因为他无法欺骗自己,面前这个人身上找不到一点谢无涯的影子,那一点点可怜的相似,仅仅来自于他的直觉。

“你为何不肯承认?”他需要他的承认,否则,那永远都只存在于一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他不要感觉,他要活生生的人,“你是无涯……”

重矅不再看他:“我不明白你为何执着于一个死去的人,如果你一定要我承认是他,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我,那好,我是他,你满意了?”

一瞬,萧珏感到无力,更感到绝望。

重矅说:“一个人,过去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以后是谁。谢无涯只会停留在他死去那一年,不会再活在这世上任何一个角落,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

“意思就是,你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逝者已逝,何必执着?”

萧珏抬眼看着他,眼底慢慢失去光泽:“如果你不是他,凭什么让我接受你?”

“他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

重矅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要他想,他可以是任何人。但他只能是重矅,绝不能是任何人。他从亘古遥远的过去走到今日,并不是为某一个人而来。

“在我跟他之间,你还是选他,是吗?”

萧珏眼底失神:“你从来就不是选择。”

重矅垂眸:“我明白。”接着他说,“我接受。”几秒后,他做出一个决定:“这件事原是我思虑不周,给你造成困扰,如果你愿意,我接受以任何方式补偿你。”

萧珏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滑稽,如果他是谢无涯,他要他的补偿做什么?如果他不是谢无涯,他凭什么跟他提补偿?他没好气的说:“按衍天宗的规矩,凡邪淫者,鞭三十。”

“……好。”

一条竹节银鞭从他袖中赫然飞出,重矅平静的看着他,似乎他做任何事他都欣然接受。萧珏被他看的没脾气,鞭子还没落下去,心里那口气已经泄了,此刻他更多的是无助。

这个人跟谢无涯的反应简直截然不同。谢无涯从来不会在受罚的时候表现出欣然接受。

可这个人,就像没有喜乐哀愁的木头,似乎任何事情都不足以牵动他的心扉。他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冒犯于他?

他想不通,既觉得此事憋屈羞愤,心头又疑惑重重,整个人被压的喘不过气。

他收了鞭子,站起来往外去,他察觉身后有一丝灵力波动,但他没心思关注这些,他只想快些逃离这个地方。

人刚走,花芜从门口进来。

重矅说:“船靠岸后,便不再与他们一道。”

花芜退出去,将房门阖上。

重矅衣袍上有血迹一瞬晕开,猩红艳丽,交错纵横,足有数十道之数。

他阖眼,那些血迹又一瞬隐去,像他的情绪一样,藏进无人知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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